沿途耽误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天快亮了,赵开阳一家终于抵达吴山镇。
吴山镇在周围乡民眼中是个好地方,不要说能在这里生活,就连“去一趟镇上”都是值得夸耀的事,孩子们为了争抢跟父母去一趟镇上的机会偶尔还要打架。但是在赵开阳眼里,无非是一个更大一点的村子罢了。
一座高高大大,从镇子外面就看得非常清楚的堡垒式建筑坐落在一小块高地上,这座高地以前就叫做“吴山”。历位由成京派来的领主,都被大家称作吴山大人。这座城堡,也一直被作为领主府邸传承至今。围绕着这座堡垒,吴山下建起了七八圈房子,就是镇民的居所了。
吴山镇没有城墙,这一点让赵开阳有点意外,他早就听说这个世界魔族肆虐,领主们背负着守土卫国的责任,听说盛州绝大部分社会资源都是用来军备的。
赵开阳从泉陂村出发之前已经换了自己的外衣鞋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这一点果然是有用的:他们进城的时候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一样。就连守在路口的人看到他们的徽章之后也只是随手放他们过,并没有多看他们任何一眼。
到了城主府,依然是吴主事接待,她带着一家三口去见吴山大人。
吴山大人身高两米,声若洪钟,挺着个大肚子,但是给赵开阳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是自赵开阳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胖子。
“哈哈哈哈,真是年少有为啊!”吴山大人非常高兴地从巨大厚实光洁华丽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非常热情地与赵开阳一家握手,首先是赵开阳,“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大人,以后还得都靠您照顾。”何卫土说。
“好说好说。”吴山大人说,“情况是这样,三个月后轮到本大人戍守石壁关,路途遥远,十天之后本大人就要出发。
女人留守吴山,男人跟我去石壁关。这十天里,你们赶紧安顿下来,准备好路上吃的用的,到吴主事那里领,锻炼自己的魔力体力,别到时候出差错。”
三人都点头称是。
简短的接见仪式结束,赵开阳他们被领了出来,据说这位吴山大人公务非常繁忙。
然后便是安顿生活。何卫土一家被安排了一栋两层小楼里的两间宿舍,宿舍里还分发了全套简陋的生活用品,包括服装,被褥,木架子床,金色的铜脸盆和痰盂(宿舍没有独立厕所)。虽然在赵开阳看来十分简陋,但对何卫土夫妻来说,还是第一次住这样干净的房子。房子是土木结构的,做工比较粗糙,但还是很坚固的——相对于之前住的棚屋来说。
吃喝拉撒的事情何卫土夫妇自然会管,赵开阳换上了新服装(他早就看原来的破衣烂衫不顺眼了),然后找了个地方躺下,他想好好思考一下下一阶段要干什么。
“一坐下来就躺着,脚还翘那么高干什么?!”秦桂花走过来骂了他一句。
“这样舒服。”赵开阳道。
“真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秦桂花道,“你看看人家吴山君,真正的领导,都是坐得端端正正,走路走得威风凛凛,哪像你这个傻子。”
“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让自己舒服一下么?”赵开阳惊讶地道。
“做人怎么能这么舒服?做人就是不能太舒服了,要知道上进,别像你爸一样一辈子推车。”
赵开阳缓缓地道:“一个人的自我力量是有限的,如果一直都在不停的忍受某些事,那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容易放弃。对自己好一点,也能对别人好一点,让自己舒服一点,会更有力量克服困难去完成复杂的工作。”(注:心理学家鲍迈斯特Baumeister等人的观点)
“你个胡说八道!哪个大人物不是辛苦努力,哪个人成功不是艰苦奋斗得来?”秦桂花气不打一处来。
得,沟通无效。虽然很早就知道秦桂花是一个不让自己舒服,也不让身边的任何人感觉舒服的人,但她却确实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又确实全心全意爱护儿子——虽然这种爱护的方式让赵开阳感到窒息和痛苦。能怎么办呢?跟往常一样,只能暂时回避一下。
“我想去镇上到处逛逛。”赵开阳说。
“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乱逛,也不知道生你有什么用!”秦桂花骂骂咧咧地道。
除了巨大的府邸之外,这个镇子其实也还是小的:六七百户人家,四五千口人。赵开阳兜兜转转想找个市场逛逛,逛了一圈之后发现这里没有市场。
“一个镇上怎么会没有市场呢。”赵开阳非常郁闷。不仅没有市场,也没有门面房。但是有一两个院子,里面的人正在做工,有的做木工,有的做铜器,有的做陶器,还有的似乎是在纺纱织布,用的都是非常简陋的工具。
恹恹地回到宿舍,见何卫土夫妇心情愉快地收拾各种盆盆罐罐,这个怎么摆,那个怎么放,在那里反复斟酌。
赵开阳想:“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钻进宿舍,赵开阳无事可做,便想起来喝酒可以提高他的魔力值,便取出一瓶好酒开始喝,但是这瓶酒没有之前的好喝。
“怎么会呢?这种一瓶几百块,明明贵得多。”赵开阳道,“怎么远不如之前觉醒时候的那瓶?”
在喝光这瓶之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赵开阳又随手拿出一瓶劣酒,就是菜场小贩自制的那种高粱烧,甚至都没有玻璃瓶,只是装在塑料瓶里卖。结果一入喉,之前感受过的那种甘爽滋润的味道又回来了,甚至还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种时候肯定要跟着感觉走,又打开了一整桶2.5升装高粱烧,咕咚咕咚竟一口气喝完整桶。赵开阳的嘴巴还想喝,但连续喝了两瓶加一桶,膀胱倒有点受不了了,于是赶紧出去找厕所。
跟何卫土问明了厕所的位置,赵开阳下楼拐了个弯,火急火燎就往厕所里冲。这是一个相当于公共厕所的地方,但是脏得几乎无法下脚,而且臭气熏天。赵开阳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放开裤裆开始放水,就听到旁边的女厕所里传出了“嘤嘤”的哭声。哭声非常凄苦,又刻意压抑,让赵开阳心里难受。
拉完小便从厕所出来,不知为什么,赵开阳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只等了一两分钟,只见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从女厕所出来,一边在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好。”赵开阳装作若无其事地要上厕所,以化解尴尬。
“你刚才偷听我哭了?”姑娘一阵苦笑。
赵开阳好一阵尴尬,挠头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又有一股从厕所里出来的臭味儿。”姑娘说,“这香味儿我在厕所里就闻到了。”原
来男女厕所之间的隔墙不够高,上面是通的。
赵开阳身上确实酒气冲天,但他本来完全没有任何脸红,或者心跳的感觉,但是听她这样一说,赵开阳顿时觉得脸微微有点红。
“是我冒失了。”赵开阳道,“我听你哭得很伤心……你没事吧?”
“我有事。”姑娘无比哀怨地说,“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去盲流了。”
“盲流是什么?”赵开阳问,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盲流就是……”姑娘一跺脚说,“你是不是这里人,怎么连盲流都不知道。”
“我确实是新来的。”赵开阳道。
姑娘低下头,道:“你是新来的战士,刚刚觉醒了魔力的少年吗?”
“是的。”
姑娘轻声道:“我本来是住在这里的,我父亲原来也是个战士,之前跟随吴山大人出去戍守,结果被魔族杀死了,前天是最后一天,我们前天腾出房子,马上要被赶走盲流了。”
“盲流就是,没有领主愿意庇护,也没有分到田地可以耕种,要去流浪四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领主愿意接受的。”
赵开阳虽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光看到这姑娘的表情,就知道这肯定是命运的大悲剧了。
“你们前天腾出房子,我们今天搬进来。”赵开阳说,“这么说,我们今天住的房间,本来是你家的了。”
“也许是的吧。”
这让赵开阳非常不舒服,似乎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歉意。
“那么你们将会去哪儿?”
“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姑娘故作轻松地说。
沉默了一小会。
“要不这样吧,”赵开阳想了想说,“我送你些东西,让你摆个摊开个店,也算是一个营生。”他的旅行包里装着大量来自土球的日用品,赵开阳早有需要时开店的打算。相较于这里简单粗陋的日用品,大夏国的产品质量绝对是超凡的。
姑娘却张大了嘴巴:“这不行的,这是被禁止的。”
“为什么?”
姑娘指了指旁边墙上的标语,“一切为了联盟。”但是赵开阳并不认识这里的字,尽是一些鬼画符。
“这是什么意思?”赵开阳问。
“所有的东西都不能私下买卖,只能去联盟开设的商社里买。”姑娘说,“如果私自买卖,被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抓住了,就要没收东西,人就被流放。”
但她又低下头说,“不过盲流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赵开阳心想,这意味着他不仅开不了店,如果他把那些奇异商品拿出来,说不定还会被追查从哪里买来的,数量少或者自己用还勉强可以蒙混过关,但如果大量出现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心里非常感激这姑娘告诉他这些事,赵开阳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她需要的是安身立命的方法,这个,赵开阳还真没有。咦,如果给她一瓶酒……
但是人心难测啊,如果这个姑娘以这个秘密为进身之阶,反过来把他卖了,他很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你父亲为了人类与魔族奋战被杀,他们不是应该优待他的家人吗?”赵开阳又问。
“战死的话会有的,失踪的话,就要看领主的意思,但是吴山大人曾经……曾经……”姑娘欲言又止。
“不方便就算了。”赵开阳道,反正肯定有什么缘故,让吴山大人对她有意见。
姑娘却道:“说起来这也没人信,信了也没有用,吴山大人曾经对我和我母亲有意。”她咬了咬嘴唇说。
“原来是这样。”赵开阳却是很容易就相信了。
他却不知,在魔环星,领主阶级在人类中是万中无一的,相当于高阶贵族,这样的男子想要女人,无论多少个,多美的,都唾手可得,有的是女人往上贴。何况,由于领主和战士阶级的男性以及普通的民夫在与魔族的残酷拼杀中总是大量战死,魔环星人本身就是女多男少,特别是在社会中上层。说一个领主会觊觎一个普通中年妇女的美色,大多数人的反应只会是:“得了吧,人家勾勾手指,就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往上贴。”或者“他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
“那你们今天会去哪呢?”赵开阳问。此时已是正午,太阳炽热,阳光照得魔环星人几乎无法睁眼——这相当于土球上的夜里十一点多以后,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了。
“也没地方可去,也许先去镇外找个地方躲一天。”姑娘说。
“你看,我初来乍到,对这里很不熟,你带我去四处逛逛怎么样?”赵开阳问。他想的是找到个地方,送给她们大米什么的。“我会给你点食物作为回报的。”
这样的要求本来非常突兀,尤其是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但是赵开阳实在是一个香香的美少年,面容英俊和善,看不出丝毫的恶意。
“能不能先把食物给我?”姑娘怯怯地说。
赵开阳随即从随身空间里拿出来一袋五十斤大米递给这姑娘。
“哎呀!这么多!”这姑娘非常吃惊,“这些,真的全都给我?”
“到地方再给你一袋。”
“好的。”
五十斤大米实在不是一个瘦弱的姑娘随便能拎起来的。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坚持要扛起,赵开阳便帮着她把米扛在肩上。别看她清瘦,但是却始终咬牙坚持扛着。
“你这样没法走路的。”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赵开阳说,“要不仍然我先放在空间里?到地方给你两袋就是了。”
“没关系,我能行。”
“你叫什么?”
“我叫花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