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离魂山脉深处接连传出巨响,混杂“哗哗”落雨声,在落霞镇惶惶不安的民众听来,恰如宣告死亡的钟鼓之音。
外离魂内,一绿一金两道身影激烈碰撞,在半空划出绚丽火光。
大雨倾盆,但没有一滴落在他们身上。二者身周数丈内,水雾不断蒸腾。
“嗖~”那绿色身影自水雾中一闪而出,头顶磨盘大的圆月狠狠砸向金色身影。
“吱~”圆月当前,金色身影躲闪不及,腹部正中央的巨口大张,发出震慑人心的尖锐嘶吼。
肉眼可见的音波四下扩散,摧毁沿途的树木山石。
绿色身影首当其冲,身形不由一顿。那圆月表面则生出划痕,变得暗淡几分。
趁此时机,金色身影在半空闪烁,瞬间拉开距离。
“这音波委实厉害,不但杀伤力惊人,更兼之精神冲击。若非有圣火护体,恐受重伤。”深绿火焰中,徐元明压下心头躁动,肃然道。
那圆月飞回他头顶,重新变得明亮。
“你这第二灵身也非易与之辈,竟同样包含精神攻击!”金立身十丈外,两道灵身谨慎护在身侧。
方才那一刻,二者近身搏杀,金和两道灵身一起猛攻青莲一点,成功突破。
只是,不待其进一步动作,头顶上便传来异常强横的元气波动。一轮圆月突兀出现,裹挟绿色圣火狠狠砸下。万千光芒自其中挥洒而出,让它头晕目眩。
二者身在半空,对峙几息后再次搏杀至一处。
身下山谷内,树木燃烧,沟壑纵横,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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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别李明德后,沐云起径自去往来时路。
比起刚才来,此刻的他显得镇定许多。大叔自己便是启灵境高手,镇上还有其他大修士,总算能应付那白狼的。
“啊,下雨了,还这么大…”心情放松下来后,他不由打个寒战,这才恍觉头顶大雨正倾盆。
胡乱抹去脸上的冰冷雨水后,他脚下速度更快,只想早点回家换身干爽衣服。
便在这时,身后传出几声嘶吼。
他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离魂山脉,面色凝重。
那几声嘶吼依旧在山脉中,但已然接近入口处。
“大叔和那些大修士…应该能挡住吧?”他挠了挠头,忽然不想回家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要去找洛依依。
如果大叔和大修士们没能拦住那些凶兽,至少自己要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一切苦难。
就和先生曾经讲过的,那些凄美故事里的骑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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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依依住在李家,沐云起自是知道的。说到底,她其实和自己一样,没有至亲之人。
但她又和自己不同,至少不是这样茕茕孑立。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唔,想来是五年前,她刚来落霞镇的时候吧。
走在去往李家大宅的路上,他不由回想起有关她的一切。
五年前,本地豪绅常老爷带镇民出海打渔,不巧碰到东方海域外的大和族人,双方爆发冲突。
大和族人身形矮小但民风彪悍,打得常老爷众人落荒而逃。到最后,甚至追至落霞镇海岸边。亏得同样来到此间的李家人帮忙,才化解危机。
这之后,洛依依便出现在镇子里。当时离人巷尚在,沐云起在巷子口发现了她。
只那一眼,他便觉心下一痛。那双呆滞的眸子里,绝望和彷徨像潮水般溢出来。
看着这个衣衫褴褛,头发似鸡窝般蓬乱的同龄人,他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于是,当时年仅八岁的他小心问道:“那个,你…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当天下午,沐云起捡个小孤儿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几乎从未有人到访的家里人流如织,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这倒让他高兴,因为当他将洛依依带回家后,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不言其他,只说家中口粮,也仅存半月的量。
眼下正好,这么多人,都是邻里乡亲,自己求求情,总归有愿意收留洛依依的吧?
来访的人自是热情,脸上洋溢着春日般和煦的笑容。但当他提起心中想法时,那面色便在瞬间凝固,化为凛冬坚冰。
到最后,沐云起也没能给洛依依找个好归宿。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此念头暂时搁置,打算先给她来个全身大清洗。
而这时,洛依依才说出来到落霞镇后的第一句话。即便是早上沐云起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时,她也只是木然点点头。
她说:“我不要!”
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道:“那个,我的意思是男女有别,我自己洗就好了…”
这半天时间,沐云起猜过她的身世,揣度她的性格,却从未想过她竟然…竟然是个女孩子。
还是个这么水灵的女孩子。
洛依依洗完澡出来后,他又在心里默默加了这么一句。
如果是这么清秀干净的女孩子,想来那些叔叔阿姨就不会嫌弃了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沐云起捡的小孤儿乖巧又可爱的消息再度不胫而走,数十位家中殷实的镇民乘兴而来,脸上依旧挂着友好又慈祥的笑。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又脏又臭的小猴子会在短短一天后长出翅膀,化为美丽又可人的天鹅。
这种品相的小姑娘,不管是以后嫁出去,还是留在家中当童养媳,那都是极好的。
但这次,沐云起不乐意了。
做大人的,自不管孩子乐不乐意。他们板起脸呵斥沐云起,说着“人家自己都没有说乐不乐意,你个非亲非故的小毛孩凭什么做主”诸如此类的话。
做孩子的,不论如何都没道理可言。沐云起说不过众人,只能闭了嘴老老实实站着。
洛依依见不得他被欺负,于是她大声说:“我不要!”
“嘿嘿…”想起当日种种,即便是在这种风雨交杂雷鸣阵阵的夜晚,沐云起也不由傻笑出声。
说起来,依依当时真的很依赖自己啊!
只是,她后来还是被李家收留,跟自己渐行渐远。
应该是从那时开始吧,从小天喊自己去家中吃饭那天开始,距离便在二人之间产生了。
想来真是怪自己,吃饭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回家就上吐下泻了呢?偏生那天小天和洛依依送自己,让他们见到如此不堪的一面。更要命的是,洛依依隔天独自来慰问,自己却又在茅厕蹲了一天!
她大概是嫌弃自己了吧,所以从那天开始便几乎不与自己说话了。
但自己还是放心不下她啊,还有千言万语要吐露,还有那份心意没有表明。即便已过五年之久,这些都不曾淡去。
先生说,公主总在骑士弥留之际才真正懂得他的心意。不知今夜过后,依依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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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某处人家的墙根处传来沉闷咳嗽声,立在阴影里的人背靠墙壁缓缓坐下,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泞。
莫罗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巾,谨慎地四下张望。
确定沐云起没有再跟过来后,他这才长出口气,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
此处已然处于落霞镇边缘,远离喧嚣,远离暴露身形的风险,也远离了离魂山脉中的未知危机。
“想不到那小子竟有如此后手…”他擦去嘴角血迹,心下不由生出悔意。
依照原定计划,已完成此行任务的他昨日便应离开。但一想到先被那灰衫青年看轻,后因为连衣裙少女的缘故灰溜溜离开,他便心意难平。
难平的心意唯有通过杀戮才能平复,恰好沐云起便是那任凭宰割的羔羊。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更骨感。整日打雁的优秀猎手偶尔会被大雁啄了眼,任凭宰割的羔羊也可能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亏得那股力量只是浩大,没有一丝杀机,亦没有锋锐之气,不然绝难脱身!”他再次咳出两口血,悠悠道。
“我说,既然你如此舍不得这边陲小镇,不如长眠于此好了!”头顶之上突兀传来说话声,清晰入耳。
莫罗打了个寒战。
“嗖!”下一刻,那靠在墙根处的身体陡然弹射出去,来到五丈外的空地上。
“是你!”当他转过身看清说话之人的面相后,不禁惊叫出声。
那是昨日与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的白袍青年,此刻抱剑立在墙头。
而几息前,自己正卸下所有戒备,坐在正下方休息。
如此一想,他便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不要以这种眼神看我,”白袍青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身形一闪同样来到空地上,认真道,“对付你,还不需要使出偷袭这等不光彩手段。”
“但跟踪本身便是不光彩的手段!”莫罗将鬼头弯刀执在手中,冷声道,“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一边将大义、道德挂在嘴边,一边行不义之事!”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闲心跟踪你。”白袍青年摇头,“方才离魂山脉中传出异动,我出来探查情况,恰好瞥见你自屋顶一闪而过,这才跟过来。”
“我不知你方才经历了什么,”他又接着道,“但现在既然碰到我,就请留在这里吧!”
“话说太满容易闪着舌头,我即便受伤,也不一定敌不过你!”莫罗寸步不让,鬼头弯刀上元气汹涌。
“多说无益。”白袍青年摇头,“吾名舟遥,接招吧!”
“展开身形,时雀!”
舟遥大喝,将长剑横在眉前,左手食指吞吐元气,闪电般轻触剑身各处,而后直直攻向莫罗。
来到近前时,那剑身周遭已缭绕浓郁湛蓝电芒,万千光束摄人心魄。
下一刻,巨变又生,剑身两端横生出尺许锋芒。原本光滑平整的剑体则龟裂开,生出道道羽状裂纹,裂纹凸起,尖锐异常。
“破!”莫罗双目浑圆,鬼头弯刀力劈。
“叱~”长剑剧烈抖动,发出震耳鸣啼,剑体上的羽状裂纹亦上下轻摆。
它恍若真的化为万千鸟雀,飞掠而至!
鬼头弯刀与之交戈,发出金铁之音,火星四溅。
数十息后,二者停止打斗,交错而过。
“咳咳~”莫罗转身,鬼头弯刀断为两截,后一半依旧握在手里,前半截则插入泥土中。
“舟遥…”他张口,鲜血自口中不断溢出,“我道为何似有耳闻,原来竟是大夏帝君最…”
“你话太多了。”舟遥眉眼一挑,身形一闪间长剑直刺而来。
“少主,救命!”莫罗大喝,但面色却沉静,似乎对迎面而来的浓郁杀机不甚在意。
但下一刻,他看着腹部碗口大的血窟窿,脸上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他喃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少主,您…放弃在下了么?”
舟遥收剑,怔怔看着他,面色阴晴不定。
那血窟窿并不来自他的长剑,而是莫罗身上某器物爆炸的结果。
“吼~”离魂山脉入口处传来巨响,带着几分暴怒。
舟遥眉头皱起,不止是大吼,还有喊杀和惨叫之声。
“看来,我得走了。”他摇摇头,长剑一抖震去其上血污,重新负在身后。
与接下来的事相比,便是莫罗口中所谓的“少主”,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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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息后,某处黑暗中现出一道身影。身影笼在长袍内,近乎融进夜色中。
身影飘飘忽忽,转眼来到莫罗身前。
“少主。”莫罗艰难出声,目光涣散。
“亏得你一路吸引众多势力的目光,我才得以在暗中做了不少事。”那身影开了口,话语嘶哑似磨砂,“另外,虽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但莫长老百般推介的儿子只有这种程度,还真是令人失望。看来,他的确已经老了。”
“不,不不!”似乎是回光返照,莫罗忽地挣扎着坐起来,拽着长袍一角大声道,“少主,都是在下的错,与父亲无关。父亲一心为神城,请少主…”
“啪~”一声脆响,那拽着长袍的手自手腕处断开,落在地上。
“此行所见我自会如实禀明父亲,至于如何评判,那自是他的事。”
长袍再次隐于阴暗中,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