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血红的焦土已经不再拥有生机,天与地的边界不再明确,当混沌重新组成整个世界,那便是启示录。
伴随着泥土和爆炸残留物的刺鼻味,安东才缓缓睁开眼,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现实。
“尤里和瑞克呢?”他爬起来,四周不见人影。
这田野上空旷无比,没有人的踪影,却到处都是战火肆虐的场景。
“啊。”他捂住发胀的耳朵,愈发感到腹中翻江倒海。
在最后的记忆片段中,他倒下了,被子弹击中。
“这里好像是……”他跑向一条泥泞的土路,也许车辙印已经因为降雨而冲刷掉了,他看不到自己来时的车辙印。
“不见了!”本应翻倒在沟里的轿车,被掩埋在土地里的旧式机甲。
他喘着气,跑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连拆解站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无法理解,不翼而飞的东西,但这地点是如此熟悉,他认识这条他逃跑的路线。
“我的东西!”他不能失去他的行李,他用生命担保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财产。
他的手指像陷入一块凝胶一样,失去平衡的他半身栽入了时间的陷阱。
“跳针?怎么会?”他并非在人间。
跳动的光线,映入他的眼,鞋子在地上深深地刨出两条沟,把自己一点点解脱出来。
他看见了慌乱中逃跑的人,那些脸上带着惊恐的人群蜂拥而至,然后又不停地逃往北方。
终于将自己解放出来的他,双腿已经深埋在地下,只有上身还在地上。
“喂!你们要去哪?”他刚想朝那些过往的人喊,转眼间自己已经身处冰封的地上。
他的腿已经要失去知觉,但刚才还是如同沼泽般的泥土立刻变成了砖。
他的一边只是经历几分钟,而另一边则过去数月之久。
“有人吗?救命!”他拼命脱困,抓住了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铲子。
有了这样工具的帮助,他得以撬开大地牢固的嘴。
“刚才有这东西吗?”他看手里的铲子,一脚踩空。
和这位年轻的牺牲者一同踏进坟墓。
可怜的家伙被薄薄的土覆盖住了,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安东惊恐地后退,爬出这墓穴。
“到底……我在哪里,不对,这是什么时候。”他捡起地上的一把步枪,开锁闭锁的老式栓动枪,木头和铁拼凑成的老组合,特别适用于大规模制造。
这样已经被淘汰了十几年的东西重新出现在这里,还有地上长达数公里的战壕,被大炮完全犁过一遍的战场,仿佛来到百年前的世界大战。
他把一颗石子向前丢去,直到它在空中停止,不再下落。
“让故事走到结束。”他听见背后的动静,看见了一场最后的争斗。
从死人堆里伸出的一只手,把他自己从坟墓里解脱,手脚并用地移动。
“喂,你不要紧吧。”他跑向男人,却被透明的陷阱拦住了去路。
不需要参与,你不属于这里。
故事的所有必要元素都已经凑齐,他只是无声的旁观者。
任何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对这两位无非是杂乱的风。
钢铁的巨人,可惜已经不会再动弹了,但心脏还在跳动。
男人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最后从土堆里拿出一颗集束手雷,一瘸一拐走向了巨人。
巨人的手动了动,但这些幅度的动作可能也是极限了。
男人抓住了巨人正脸上的一个破洞,用木柄敲打着它的金属皮肤。
舱门在一阵泄压的气流声中打开,把攀在上面的男人狠狠甩在地上,里面的人已经是浸在血泊里了。
“呼哈,呼呼……”男人从地上爬起,转开盖子。
而重伤的驾驶员举起了手枪。
“住手。”驾驶员先发出了停战请求。
男人只是拉开导火索,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榴弹掉到了自己身边。
他把集束手雷抱在怀里,奋力朝机甲上冲去。
“嘭。”驾驶员开了枪,男人最后没能完成愿望。
驾驶员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了,他的头朝一边歪去。
“危险啊!”安东在这边叫喊着,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用的,这些都是已经安排好的。”
“但两个人都会死的!”
“你看。”
明明再合上座舱盖,驾驶员就能保全性命,但他挣扎着从座位上跳下来,把手雷捡起。
“不!”安东喊道。
驾驶员把手雷甩进座舱,然后抱着倒地的男人滚进了一旁的战壕里。
“轰!”
红色的火焰顿时吞没了座舱,然后就是被浓烟所包裹住。
独眼巨人成了唯一的牺牲者。
驾驶员把全覆盖的头盔摘下,把地上的男人拍醒。
“尤里!还有那个在地上的人是——瑞克?”,安东认出两人。
“看吧,不到故事的结尾,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安东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和另外的声音讲话,但他为什么察觉不到。
“故事结束了。”
熟悉无比的声音,他不可能会忘却的声音。
他向后一扑,抓住了这个人。
模糊的影子被包裹在洁白的袍子中,他的手上亮出一副手铐,一端挂在神秘人的手上,另一端则强行戴在了安东的手上。
“让我家这野小子去读书吧。”
“阿门。”
“阿门。”
看守所里,安东看着被关在这小房间里的两人。
“这是你第一次带上这东西,怀念吗?”神秘人举起系着手铐的右手,安东表现出了他能显示出的全部怒气。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很简单,一个问题,答对就放你走。”陌生人笑了,“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也不关心。”安东从腰上拿出那把驳壳枪。
长满了杂草的后院,到处都是用木箱和板子的简陋训练场地。
他认得这景象,很怀念的感觉。
“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活着不是吗?就在这,那种手里有了力量的感觉。”
“你什么都不知道。”安东想让这个家伙闭嘴,但他做不到,威廉在后面盯着他,要是训练开小差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左边,慢点,举枪警戒。”威廉跟在他后面,拉下一个绳子做的机关。
一个木制靶子从箱子后面跳了出来,安东扣下了扳机。
“哇哦,真准。”陌生人给他鼓掌,“但之后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木头了对吧。”
安东气愤地朝他打出一拳,结果只是对空气发了火。
“我说过,回答然后离开。”
“你既然这么愿意展示我的经历,这些惊人的细节和我的想法,你想读懂我?”
陌生人站在最高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完全正确,但这不是给我的答案。”
“亲近,熟悉,能理解我的人,你是威廉。”
陌生人没有展现自己的身份。
“答案是错的,你没有答对。”
“等等!”
安东从梦中惊醒,自己正站在浴室的水池前,把手臂上的血迹洗掉。
“那个你从梦里拿到的公式,解开了吗?”陌生人拿出安东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这个公式。
“我必须保护她,她与这无关。”安东喃喃自语。
“恐怕不是这样吧。”
一张做工夸张的弓,真不知道是把电脑绑在弓上还是弓绑在电脑上。
“记得这个吗?”
“无耻,利己,最疯狂的学徒,阿勒金是你。”安东抓住他的衣领。
“很可惜,但还不对。”
神秘人选择再给他一点提示。
“最接近,最共情,最神秘。”
我是谁?
他摘下了面具,那张自己看了二十五年的脸,和他一样的存在。
“你是——我自己?这不可能。”
“嘘,这是你的答案吗?你确定吗?”
安东的疑虑转变成焦躁,那些无法解释的记忆,那些不存在的伤痛。
“我仍完好无损的手指……”
神秘人说道:“……每当夜深时却传来痛楚,最真实的‘幻痛’。”
安东看清了这个人,那只残破的右手,那个最了解的存在。
安东跟在这个男人身后,走上一条没有光的路。
“必须杀死阿勒金,我的家庭,我的未婚妻,全部……都被他夺走了。”
“查克曼,他背叛了我,这些骇人的武器,最后只会把我们带回毁灭。”
“为什么我会和避难所城市联盟有联系?”
无数的疑问却在耳边回响。
安东看见男人痛苦的表情,懊悔、堕落、愤怒出现在他的脸上。
“来吧,告诉我答案。”
安东抱住了这个人,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凉。
“最无能,最糊涂,罪魁祸首——安东·克劳伦斯。”
男人身上的披风掉落,身体愈发冰凉。
“对的……就是这样,我是你,你最后悔的过去。”
安东咽了咽嗓子,低沉下声音。
“你骗不了我。”
“什么?”
安东推开他,男人的表情变得很惊恐。
“你说的都没错,现在的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没人比我更了解我。”
“可你说我骗你,你无法欺骗你自己。”
“的确如此。”安东擦擦手枪,“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
“这怎么可能,我拥有你全部的记忆和过去,我拥有和你一样的感情!”
男人扑上来,掐住安东的脖子。
“没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而复生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没有放下的怨念,没有实现的理想。”
“从来没有停下的这颗心,却无法解释自己的目的。”
安东举起了枪,对准了男人。
“你只是一个男人的回声,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嘭。”
伴随一声枪响,一块空间被打破,而男人已经站在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们虽如此相似,但我不再是你,我已经永远停在那里,你愿意接过我的工作吗?”
而安东,选择了接受。
他抓住男人手里的日记本。
“你的名字是A33,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是安东·克劳伦斯,你从未消失。”
最后的笑容化作黄沙,消失在了深渊中。
醒来吧,该前进了。
他穿过光回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