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白日,宛如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早已没有了呼吸的双方在日光下停下了所有手上的动作,等待一场必须参加的葬礼。
医院在这里显得可笑,面对这些苍白无力的脸庞,它只是在那里无情地看着,没有一点表情。一个人想要夺下这里,另一个人阻止他踏上这片土地,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向坟墓。医院已经不在是生命蓬勃的存在,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这里任何存在的活物,只需一颗冰冷的子弹就可以带走一条恐惧的生命,战争最残忍的地方莫过于此,无尽的城市狙击。
安东的意识稍微清醒,护士就把他扶起来,和其他挤在这狭小避难所的病患一起挤在一起。他感觉地下室的灯随时都会掉下来摔个粉碎,但它依然顽固地挂在天花板上,只在注意力涣散的时候闪烁一下。他脸上的绷带,护士不允许他解下来,和其他的无辜者呆在一起,也许可以拖住那些暴徒一会。
护士也一改平日仁慈的模样,她们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把所有的杂念都放进粉色的护士服里,把手枪藏在洁白的医师服里。护士长和一尊雕像一样,独自守候在门口,不时从猫眼里观察一眼外面的情况,像警惕的哨兵,盘查每一缕靠近的空气。
这个小小的避难所里少了一个身影,安东没有找到一张衰老的脸。
“那个医生呢?”他问一旁的护士。
“哪个医生?”护士问他。
“那个刚才在病房里的医生,戴眼镜秃头的那个,他不在这里吗?”
“没事,他一定会好好的。”
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敌方的进攻如同闪电一样将医院东西侧的近卫军分割开,然后将他们赶出自己的阵地,然后迫使他们撤退。至于那些没能及时撤退的队伍,敌人没能来得及将他们全部剿灭,他们藏身于房区中,偷袭那些试图扫荡医院周围的敌军小队。
整个医院已经一片地狱景象,到处是倒下的尸体,病患、职工、近卫军、敌人都在这里倒下,很多人都被杀害在自己的床位上,近卫军在这里的守军几乎被完全消灭。敌人疯狂地搜索着安东,一旦他们确认不是目标,他们也没放过无辜者。
“他一定还在医院里,给我把他揪出来。”
“不需要放过战俘。”
“如果有必要的话,杀了他。”
医生的脸已经无比苍白,他没骨头一般地歪倒在一边。手枪旁躺着一颗还有余温的弹壳,病房的门口躺着另一个人。敌人试图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选择了永远闭嘴。敌人留下了一张照片,就丢在他的身上。医生的照片,和他的爱妻一起,庆祝他的六十岁生日,如果他当时没有一脚踏进这泥潭,可能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照片,七十岁也许更多。他早已经过了能打打杀杀的年龄,他只是一名即将退休的脑科医生,他可以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头,在公园长椅上打发整个上午的时光。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险的路,这让他想起年轻时一穷二白的时光,进军队的时光,读医学院的时光。他在一份“不存在”的文件上签了字,从此把自己的结局留在了这里。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在结束这一切时也没有一点犹豫,这是他唯一能够报答教会的方式,像烈士一样死去。等这场闹剧结束后,没有人会记得他,他从未服役,从未从医,他从未结婚。爱妻死于颅内肿瘤,他没能救回她,然后,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拯救生命的机会,他去了,这个计划给了他生存的意义。
安东也许永远也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他现在已经弄不清现在的情况,上一秒还是张灯结彩的欢乐,下一秒就成了人间地狱。
只等一只脚踢在铁门上将他唤醒。
“嘭!”铁门剧烈地哀嚎一声。
“有人在这里面!”
“轰!”一阵爆炸将铁门掀开,所有的人在一瞬间摔倒在地,就在第一只脚踏进避难所前,所有的枪都响了。护士们掏出手枪朝外面射去,一阵弹雨后,七八支枪管上都扬起滚烫的烟雾。
一阵咔嚓的换弹声,他可以听见弹匣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咕噜噜”数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了进来,门在一声巨响中被关了起来。这个东西在地上撞击了几下后就停下了,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手雷!”一个护士转身扑向了人群,安东被人群挤到最里面,完全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咚”一声巨响后他失去了听觉,人群被抛起撕裂,他被一大堆热乎乎的东西压在了下面,他脸上的绷带被完全染成了红色。
几声短暂的哀嚎身和呻吟声后,一排子弹迎接了幸存者。整个地下室变成了屠宰场,他被压在死人堆下无法呼吸,受到极大惊吓的他动弹不得。几只靴子踏进了这里。
“啊,我靠。我真的要吐了。”一个士兵说道。
“真是恶心。”他象征性地朝尸堆开了几枪就转身要出去。
安东埋没在一堆碎肉中,他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在这最危险的时候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嗯!”士兵转过身来,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个动作,就在角落里,一个完全被血液染红的绷带头,刺激着他的神经。
一块碎肉从安东脸上的绷带上掉下来,士兵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外面干呕了起来。
“走走走,我一秒也不想再看下去了。”门在嘭的一声中关上了,急促的脚步声立刻离开了这一层,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念了。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立刻呕吐起来,他精神恍惚地一步步走出地下室,把染血的绷带解开呼吸。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挣扎着爬出房间。护士长已经死了,她的遗体没有收到太大的破坏,手里依然紧握着她的十字架。
“神呐。”他呜咽着爬出房间,“您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他气愤地抓起地上的手枪,想要将它丢出去,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他狠狠地砸了地面一拳,把手枪握紧。
“你给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暗的走廊,“我们一定会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