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梦后,轻妍再也无法入眠,睁眼到了天亮。她身心俱疲,只想着等卫子栩醒后,去找他要一颗安神的药,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天色大亮时,她听到了从东耳房传来的响动声。卫子栩应该已经醒了吧,轻妍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快速穿衣束发。
可她还未行动,半夏青黛就满脸忧虑地进了房间,向她哭诉昨晚的杀手是如何恐怖,长相是如何凶神恶煞,她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十分害怕。还有,她们非常担心小姐的安危,只是太子殿下说小姐已经睡了,死活不肯让她们进来看一眼。
轻妍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柔声安抚这两个小姑娘,“昨晚有太子护着,我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你们不必自责。而且不是还有影卫们在吗?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人,只要他们在这里,我们就不会有危险,真的不用害怕。”
“还有啊,”轻妍见她们依然在啜泣,觉得这么安慰下去不是不是办法,便敛了那副温柔神色,肃然道,“你们是我身边的贴身丫鬟,以往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亏我还以为你们是有胆识的,没想到竟然被几个杀手吓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姐,不是的……”半夏匆忙解释。
“那就把眼泪擦干净,”轻妍拿出她的帕子,替她们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泪,“回京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周氏她们不会这么坦荡,敢在明面上取我们性命,可少不了会在暗地里给我们插刀子。”
“你们若是真的害怕了,我就去跟母亲说,放你们自由身,再给些银子……”
“小姐不要不要我们!”青黛抓住她的手,眼睛里满是坚定,“青黛不害怕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小姐好的主子了,青黛愿意跟着小姐。”
轻妍看了看半夏,见她也算一脸坚毅的模样,于是点点头,“今天上午不用做事了,回去休息吧。”
轻妍知道,青黛活泼机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半夏一向稳重,会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藏在心里,不轻易外露,可她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难免会有脆弱的时候。
她不能让她们一直困在昨晚的噩梦里,才说了那些狠话把她们拉出来。有些讽刺了,毕竟她自己都没能完全从那场噩梦里脱身。
轻妍见半夏青黛休息下后,去跟卫子栩要了一颗安神药,用茶水化开饮下,随后躺到床上等着药效发作。那安神药似有奇效,她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屋子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轻妍忽然间一阵恍惚,好像这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整理好衣服头发,本想去凉亭里坐会儿,却在那里意外发现了卫子栩。
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壶茶,此时正坐在石桌旁慢条斯理地品茶,青瓷杯子衬的他的手指极为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黄昏时暖烘烘的阳光将他的冷冽中和了去,现在看起来,卫子栩不再是一朵遥远的高岭之花,倒像是读书时和她坐同桌的清冷少年。
“轻妍姑娘醒了?”卫子栩为她倒了杯茶,“昨晚实在抱歉,我实在没有想到那些杀手竟然会找到这里来,是我的疏忽,请轻妍姑娘见谅。”
轻妍寻了个离他最远的石凳坐下,有些局促地端起杯子,昨晚卫子栩刺死杀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给她留下了不浅的阴影。
“被吓到了?”卫子栩少见地露出了微笑,“我第一次见之湛杀人,也是像你这样的反应。”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轻妍看得晃了神,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华丽句子来描绘,脑子里只出现了四个字:美人如玉。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雷雨天。我正在伏在桌前练字,突然有人打破窗子闯了进来,提刀朝我袭来。之湛之羽一直在我身边,上去跟那些人对打了起来,虽有些惊险,但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那年我十二岁,从此之后的八年里,这种明面上暗地里的刺杀就没少过。”
“你不怕吗?”轻妍小口抿着茶水,“我怕哪天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莫名其妙地一命呜呼了。”
“次数多了,也就不怕了。”
他笑得无奈,给自己续了杯茶。
轻妍沉默,太子之位也不是好坐的啊,和卫子栩对比之下,她还算幸运的了。
卫子栩喝了口茶,又开始说些别的,“轻妍姑娘,可有什么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吗?”
轻妍一愣,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卫子栩就缓缓开了口,“从前我还小的时候,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母后:为何父皇不来看我,却日日陪着子祚弟弟玩耍;为何我只有东宫三师教导,子祚弟弟却有父皇可以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为何我的东西都是上乘之物,我却更羡慕子祚弟弟那里父皇做的小玩意儿?
“有一次,因为我功课学得好,父亲很高兴,让我坐到他腿上跟他说话。我们说了很多,父亲和我都很高兴,可我从父亲腿上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桌子上夏贵妃送来的糕点。父亲勃然大怒,将我赶了出去,还说让我以后不要再去见他。
“后来大些了,渐渐懂得事理,也明白了这些问题的答案。父皇与夏贵妃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欢喜子祚弟弟,乐得在他面前做一个父亲。而母后是父皇争位之时为了增加筹码,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所以在我面前,他永远是以一个君主的形象存在。
“有些事情是求不来的,父皇的欢喜如此,那张椅子亦是如此。他虽立了我为太子,可心里,还是更偏向子祚。我虽事事都做得比子祚优秀,可他并没有因此多看我两眼,反而把我推向更危险的境地。这些年来,哪怕我有了一点差池,就会马上传到他的耳朵里。
“因而,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如今我要的已经不是他的喜欢了,而是母亲与我,都能安然无恙度过余生。”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的话,我才不会做什么太子,做个普通人也好,我只想体会一下父亲的爱是什么感觉。”
卫子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轻妍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听着他的语气愈来愈悲伤,轻妍便想伸出手去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