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怪父亲治家不严连累了你?哪有做女儿的,编排父亲的不是?”林孝谦生气了,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林似染就知道他只会往坏处想。
“父亲,您也是读书明理之人,我这番话是好是坏,你肯定清楚得很。大夫人为了对付我,不惜陷害祖母和二娘,险些谋害了她二人的性命,又想嫁祸给我,好将我一棍子打死。闹得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最后还害得父亲丢了好容易才得来的大学士之衔,被陛下申斥责罚,受苦的何止是我呢?”
林似染看着林孝谦,真正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个读书人,明明也曾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可为何变成了现在这幅苟且模样?
难道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成?
林孝谦一时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也恨透了林夫人的糊涂,可是他知道,林夫人这么做,他也脱不了干系。
很多事儿他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纵容的林夫人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可是他不愿意在林似染面前低头认错,他要维持住自己父亲的尊严和面子。
“她也是一时糊涂,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闹的么?你若不跟福王为敌,福王也不会逼着她对付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跟父亲一条心?”林孝谦反而责怪林似染才是罪魁祸首。
林似染哭笑不得,林孝谦是没救了。
“父亲一心攀附福王,指望着将来能挣个从龙之功。可是您为什么不想想,您已经是二品大员,还是户部的实权,这是福王能轻易给你的吗?是陛下信任你,看重你的才能,福王是因为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才高看你一眼,要不以他那眼高于顶的样子,能和你一个寒门出身,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人打交道?”
林似染摇头。
“父亲应该正视自己的优势和才华,不要想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做好自己的官,为国为民,为江山为社稷,陛下便会一直重用你。朝廷不缺那些爱拉帮结派,爱攀附权势的官,可一定不会嫌有才能的官员多。”
林似染是真心希望林孝谦可以几时回头,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否则将来林家依然要重蹈覆辙,走向毁灭。
“你懂什么?我一个寒门出身的,身后无人可以扶持,一路走来多少艰辛?当年淮阴侯府遭殃,我也跟着受牵连,多年寒窗苦读,眼看就付之东流,要不是后来靠着洛家老太爷的帮衬,我这辈子就算完了。你说的轻巧,可曾懂那种绝境中的无望?”
“世家贵族,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他们的子弟什么都不用付出,也照样可以封侯拜相,坐享荣华。可我们穷苦出身的,拼不了这些,就只能想尽办法去寻找靠山,没有靠山,能坐得稳官场吗?能有我立足之地吗?”
林孝谦满目的心酸和无奈。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青年,一心想着凭借自己的才华,安邦定国,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
可是现实是那么残酷,狠狠地抽了他的脸,将他的尊严和梦想,践踏在泥地里。
他重新爬起来,就只能永远卑躬屈膝,向权贵低头,向权势弯腰。
林似染看着林孝谦,沉默了。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懂过眼前这个人,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人。
“父亲认为,这官场,只有权贵可以坐稳,而有识之士若无背景无靠山,就根本不可能立足吗?”林似染问。
“不错,你放眼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权贵之后,就算不是权贵子弟,也是权贵扶持起来的。”林孝谦头有些晕了,大概是喝得有点多。
“那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呢?陛下一直在努力提拔寒门子弟,给那些无权无势却有能力的人以出头的机会,所以才开了科举,所以才重用您,不是吗?”林似染问。
“呵呵……谈何容易啊,我的傻姑娘!”林孝谦笑了,“连我都不是陛下想要提拔就能提拔的,若我不是投靠了福王一派,你以为他们会看着我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吗?早就被人赶下来了,太难了,一个人的力量太难了!”
林孝谦的眼里有泪。
“如果凭借所谓的才能就能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力,我还需要向福王那样的蠢货低头吗?”林孝谦竟然头一回骂了福王。
“我不知道他不是个明主吗?我不知道他只是个被权贵捧上台前的小丑吗?可陛下喜欢他,喜欢他的蠢笨,喜欢他的无知,所以就肯给他权力,让他做大做强,大家都捧着他,就算他是一坨屎也可以被捧成金疙瘩,而我分明闻得到这股恶臭,却还要闭着眼睛夸他香!”
林孝谦颤巍巍地道,然后笑了起来,笑得让林似染都感到心酸。
“父亲……”林似染第一次主动扶了一把林孝谦,“您喝多了,我让二娘扶你去休息吧。”
“染染,你不懂啊,不懂我有多难,多难啊……我是林家的希望,我是整个林氏的骄傲,我一定要光宗耀祖,要带领林家脱离那个穷乡僻壤,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要成为人上人……”
林孝谦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离不可听闻了。
林似染只默默地听着,第一次有些同情他。
可是转念想到了那个埋葬在穷乡僻壤里,连一块墓碑都不配拥有的女人,她的亲生母亲,便又将这同情狠狠撕碎。
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成为人上人,凭什么就要牺牲她娘亲和她呢?
她们何其无辜?
她们做错了什么?
难道他要光宗耀祖,要荣华富贵,她们就该乖乖去死吗?
她和娘亲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心,也有感情。
林似染想到这里,松开了扶着林孝谦的手,任由他跌倒在地。
“穗儿,去请二娘,就说爹喝多了。”林似染淡淡道,目光再度恢复了冷漠。
穗儿点头,不知道林似染这一瞬间,心境变化了几多,只乖乖听她的去找魏蓉儿了。
林似染一个人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林孝谦发出鼾声,走过去,又推了推他:“爹,地上凉,醒醒吧!”
林孝谦咕哝一声,又继续打鼾。
林似染无奈地摇头,她也弄不动他,只能现在这里陪着,等魏蓉儿带人过来。
身后响起轱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