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一心只想着刁难一下这个半路遇上的书生，觉得他被自己胡搅蛮缠弄得哭笑不得的样子十分有趣。
可哪儿想得到，他竟然是林似染的哥哥。
林似染见他二人都有些局促的样子，心中颇为惆怅。
她是从未见过颜世初在旁人面前露出过如此情态，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似乎都能泰然处之。
却在霍敏面前，手足无措。
这代表什么？林似染几乎不用去细想，便能明白。
仔细想想，颜世初其实也不过是个才十八岁的少年郎，无数秉烛夜读的日子里，可能也有属于少年人的遐思。
林似染只觉得发愁。
若单单只是霍敏一头热，时间久了便也就淡了。
可如果颜世初也有意呢？
她这个做妹妹的，难道忍心看他受苦吗？
只是这样的情况，似乎也不是自己能够干涉的。
“铭文，穗儿，你们帮忙将少爷的东西安置好吧。”林似染主动开口，打破了面前的怪异气氛。
霍敏和颜世初似乎也惊醒了一般，赶紧分开了一段距离，恪守着礼数。
霍敏低头站在林似染身边，难得地安静和乖巧。
颜世初也忙道：“那……那我进去放东西，妹妹陪霍小姐说话吧。”
他知道，自己一个外男，不适合跟人家小姐接触太多。
林似染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要小心头上的伤，如果头晕的话，就先歇一会儿，事情让穗儿帮忙做。”
“好。”颜世初应了一声，“失礼了，霍小姐请自便。”
“嗯，颜公子请。”霍敏也客气地道。
林似染看着她二人的样子，无奈摇头。
颜世初走后，霍敏才如蒙大赦一般嘘了一口气。
林似染问：“你怎么了？都出汗了，这天也不热啊？”
“没……没有啊，可能是刚刚来得急，出了点儿汗吧。”霍敏忙用帕子擦了擦额头，闻到帕子上淡淡的竹香，脸更红了。
林似染也不能拆穿她。
少女的心事，轻易拆穿，未必是好事。
林似染道：“等我去跟哥哥交代几句，我们就走吧。”
“这么急吗？他才刚搬来，或许很多地方还不熟悉，要不要我让下人去领着他看一看？要是你有什么缺少的东西，我让我娘安排人买了添上。”霍敏殷勤地道。
林似染摇头，道：“他们就两个人住，凑合一下就好了，就算有什么缺少的，我也会给置办的，哪儿需要麻烦你娘啊。”
“不麻烦的，我们是房东嘛。”霍敏低声道，“理当照顾好颜公子的。”
“敏敏……”林似染认为自己身为霍敏的朋友，有必要在这时候提醒她一下，哪怕是做了泼凉水的角色，也总比将来她面临现实时，受伤害好。
霍敏疑惑地看着林似染，见她一脸严肃。
“怎么了？”
“哥哥……他是出身湖州一个乡村的家庭，我们的父亲是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家中不过三四间土房，一日三餐都是你从未见过的粗茶淡饭。”
林似染娓娓道来，仿佛只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干嘛要说这些？”霍敏似乎有些明白，但又很不明白。
林似染道：“我是想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和私塾先生家的公子，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你明白吗？”
林似染觉得自己有几分残忍。
可她太明白，门第之差，会带来怎样的不幸。
就算颜世初再努力二十年，也未必能够拥有霍敏一出生就已经具备的一切。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染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虽然姓林，也是从私塾先生家里长大的，难道你现在开始嫌弃颜家的贫寒了？”霍敏有些生气，她认为林似染绝不该这样想，太过薄情。
林似染知道她误会了，才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因为对我而言，那里是我的家，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哥哥就是亲哥哥，爹和娘也一样，我没有把他们当成外人。如果可以选择，我甚至愿意回到那里去，永远做颜家的小姑娘。”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霍敏不解 地问。
“因为你，敏敏……因为我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希望你这一生都无忧无虑，永远不必面对这真实世界的残酷和无奈。”
林似染难过地几乎想要哭。
她明明想要守护每个在乎的人，可却又不得不做一些让他们受伤害的事情。
“哥哥……他很好，他不逊色于我见过的每一个优秀的男子，他在我心里甚至是最好的。可是别人未必也这样看，别人会在乎他的出身，会在意他身上永远抹不去的寒门标签，你明白吗？”林似染的语气竟有些哽咽了。
霍敏茫然无措，好像做错了事儿被抓包的小孩。
“你……”霍敏想说什么，可是她知道，聪明如林似染，早已看穿了自己那隐藏的极其拙劣的心思。
林似染轻轻握住了霍敏的手。
“相信我，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哥哥和你都获得幸福。”
她无比真诚。
甚至 认为霍敏和颜世初，会是非常幸福的一对。
他们一动一静，一文一武，一个心思缜密，一个大大咧咧，好像本来应该是反差极大的两个人，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契合的互补呢？
如果不是门第之差，她真应该撮合他们。
霍敏的眼泪滑落。
“其实……你说的对，爹和娘都已经在为我的亲事筹谋，不是公侯之家，就是将门之后，而我……似乎没得选。”
霍敏虽然大大咧咧，但并不代表她傻，对于这些大事，她也是十分清醒的。
“染染，我偷偷地幻想过，可也只敢偷偷地想，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霍敏红着眼睛道。
“我知道。”林似染也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该走了，改日我再去公主府找你玩，替我……替我跟颜公子说一声，就说……祝他一举夺魁，前程似锦。”
霍敏想，这是她唯一能 说的话了。
“好。”林似染起身相送。
“不要送了，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跟颜公子说吗？”霍敏强撑着笑容，然后转身像被可怕的东西追着似的，用力向前跑了。
她从来不在乎这样是否会失态，因为她是那样自由自在的性子。
可偏偏生在了从来没有自由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