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林似染不接话，才问：“怎么了？有心事？”
“不……没有，只是陛下突然在这时候召见我，我心中略感不安罢了。”林似染如实道，“毕竟家父……”
“你父亲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这一点朕是很清楚的。”皇帝道，“朕让他离京也是为了他好，如果再继续留在京城，他怕是要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哎……”
陛下最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其实当年你父亲年轻时，朕是很欣赏他的。”皇帝似乎还有些怀念的样子。
林似染道：“是父亲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也不能全怪他，朕也有一定的责任，朕希望他能够成为朕手里的一柄利剑，所以打算多磋磨 他一番，可是最后适得其反，严重挫伤了他的积极性，让他反而投向了门阀势力。”
皇帝露出无奈的苦笑。
“他是朕和世家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所以这些年，他只要不犯大错，朕还是一直愿意重用他的，其实你父亲为官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只是……”
“只是父亲的心并不在做一个好官，而是想做一个大官，想要权力。”林似染一语道破。
皇帝点头，道：“不错，如果他的心思纯正一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所以最后还是父亲自己的错，他太急功近利了。”林似染道，“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其实并不用太着急，陛下既然钦点他为状元，自然是想要重用他的，只是他并不明白陛下的苦心。”
皇帝看着林似染，问：“你似乎都在为朕说话，没有为你父亲着想过吗？父女感情还是那么差吗？”
林似染略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要说实话：“不瞒陛下，臣女和父亲的关系最多也就是这样了，我无意诋毁他，但是……也并不爱他。”
“因为他抛弃了你？”皇帝问。
“不只是抛弃我一次，而是每一次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抛弃我。如果他接我回家之后，也能善待我，像善待弟弟和妹妹那样，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岂能捂不热呢？”
林似染微微红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因为自幼就不在他身边，所以也没有办法让他更喜欢我一点。人怎么可能不偏心呢？只是我也想要成为被父亲偏爱的那一个，哪怕不是偏爱，至少也该分给我一点真心。”
皇帝微微叹息，道：“这一点，的确是他亏欠了你。不过……”
“朕召见你之前，也见过他，他来向朕辞行，却请求朕能够让你留在京城，继续跟随青玄。”
林似染微微愕然，看着皇帝。
“朕想，他也算是为你着想了吧？”
林似染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才回到他身边没到两年，人和人的感情，是需要时间去培养和建立的，或许你从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皇帝看着林似染。
“因为我不敢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还是来自父亲的伤害，我不是那么勇敢的人，我也想要保护我自己。”
林似染并未觉得后悔或者遗憾。
她和林孝谦是注定没有父女缘分的。
“我想，就算是要做父女，也是要看缘分的吧，我们天生就没有父女缘分。”
“我也不想欺骗陛下，说我应该要遗憾，或者应该要原谅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我没有办法原谅，也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去接受他。”
“如果有的选，我甚至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林似染倔强地道。
皇帝问：“一定要这么强硬吗？为什么不可以柔软一点，或者哪怕装作柔软一点呢？”
“因为是面对陛下，所以不想撒谎。再高明的谎言，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和陛下的慧眼。”林似染如实道。
皇帝有些迷惑地看着林似染。
最终还是叹息着摇头。
“你啊……和她一点也不像啊，她是一个很温柔，很会体贴别人的女子。”
皇帝忽然就红了眼睛，连脸上的肉也开始颤抖了几下。
“你知道吗，朕常常见到你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见到了那个人，朕想青玄应该告诉过你，她是谁。”
林似染微微点头，看到皇帝动情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心酸。
“朕也想过，将你留在朕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你也好，可是朕没有那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皇帝问。
林似染想了想，才回答：“应该是陛下心中真的很在乎当年的情谊，所以不想让我这样的替身破坏了那份感情。”
“你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了。”皇帝笑了笑，转过头去擦了擦眼睛。
“不只是这样而已，虽然你们长得实在是像极了，可是你的眼神……”皇帝看着林似染的眼睛，“一点也不像啊。”
“你看着朕的时候，眼里没有光芒。”
“只要看着你的眼睛，朕就知道，你不是她，她哪怕对朕说最决绝的话时，看着真的目光，也是饱含感情的。”
“我从未相信过她的谎言，相信她说的那些，没有爱过我，只是想当皇后之类的傻话。因为她的眼睛不会说谎，她爱我，哪怕捂住嘴巴，感情依然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皇帝忽然哽咽了，肩膀忍不住抖动。
“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她，所以即便是你和她长得那么像，我也没办法把你当成她去爱。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以诺是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林似染因为这句话，而落下眼泪来。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已经苍老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可怜又脆弱。
“我想，她一定没有后悔过爱你，也没有后悔过放弃你，陛下是值得以诺姨爱的人。哪怕是我，也会觉得，能够得到陛下这样的爱情，即便最后没能有个完美的结果，也一点都不会后悔。”
“因为在您的心里，以诺姨从来没有离开过。”
皇帝老泪纵横。
“可是朕还是失去了她，连她的命也没有保住。朕以为妥协了，放弃了，最起码可以让她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即便她将来嫁做人妇，即便她会忘记朕，不再爱朕了，朕也不会怪她。最起码，她可以好好地活着，和朕同样活在这世上，看着同一片天空，看着同一个月亮。”
皇帝握着拳头，微微颤抖。
“朕这一生所有美好的时光，都被那一把火给烧没了。”
林似染只觉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如果重来一次，陛下会如何选？”林似染问，“是不顾一切跟她远走，还是不顾一切把她留在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