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静的流逝,唐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脚踝有些发麻,顾泽才转身往回走去,走了几步,看见唐瑾仍然站在原地没动,他淡淡的叫了声:“瑾……”
唐瑾一震,这个声音……上次也曾这么叫过一次,午夜梦回,偶尔也会在这样轻柔的呼唤中醒来……
她转过身去看他,只见他眸色深沉,一脸淡漠,似乎只是随口而已,唐瑾淡淡笑笑,抬脚朝他走去,她脚踝有伤,走的比较慢,顾泽就那么站在前方,静静的等着……静静的等着……唐瑾突然觉得心中很暖。
回到小屋,两人将就了一晚,第二天顾泽便打了电话叫方哲接他们回去。
回到家,日子依然每天一样,平淡,安详……
慢慢的脚踝的伤也好了,顾泽偶尔会教她怎么浇水才对,日子很平静,平静的就像这样平淡的幸福是真的一样。
直到有一天。
这天方哲早早就过来串门,顾泽昨晚没有回来,唐瑾笑着给他做好了早饭,两人吃完后便在小园子里聊天。
“阿哲,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的回答我,不可以骗我。”唐瑾温和的出声,晨光无限里,这样的声音格外的温和。
“好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方哲正研究着一个盆子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闻言,勾唇一笑。
“白欣容和阿泽……是什么关系?”唐瑾淡淡的问出声。
方哲捏着叶子的手微微一颤,勾了勾唇,无奈道:“呵,你知道了?”
“我并不知道,所以……希望你告诉我。”唐瑾轻柔的说。
方哲放下手中的小盆子,摊了摊手一下子坐在地上,也不管那昂贵的裤子上会不会粘到泥土,笑了笑:“他们……没有关系。”
唐瑾一惊:“我以为……”
“以为他们是恋人对吗?”方哲接过话,无奈的笑了笑:“我曾经也这么以为……”他微微抬起头,露出白皙的脖子,目光淡淡,看着天空。
“欣容七年前死了,你知道吗?”
“嗯,阿泽带我去过她的坟墓。”唐瑾点了点头。
“欣容是十八岁那天嫁给老头子的,那个时候老头子已经四十九岁了,欣容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很迷人。”方哲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她和你笑起来很像,因为……老爷子很爱欣容,所以他自私的把她留在身边,他为了留住那样……温暖的笑容,自私的把她留在水深火热里。”
他眼色倏地变得阴沉:“可他们结婚一年后,老爷子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了……”他似是讥讽的笑了笑:“在这样的环境里,谁可以永远保持住那样明净的笑容,见惯了死亡和杀戮后,欣容不再笑了,老爷子也就冷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有一天,她又突然开始笑了,这样的变化是在阿泽出现的时候开始的。”
方哲停顿了很长的时间,输出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阿泽是被老爷子收养的吧。”
“当年,我们才十六七岁,被老头子带到一个黑压压的小屋子里,里面有三四十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人。”他淡漠的勾了勾唇:“呵,那个时候,还真是单纯,老爷子收养了我们,就以为是天大的恩赐,一直把他当圣人供着,直到那一天,我们才明白,杜方凯这老头子的算计究竟有多残忍。他把我们关在那个屋子里,让我们互相打斗,谁能最后一个站着出来,他就给谁吃的,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哪里还有力气打架,呵”他笑的凄凉。
唐瑾心中震惊的无法言语,她从不曾想过表面慈祥的老爷子会是这样残忍的人,一想到顾泽和方哲的遭遇,她心中一阵冰凉。
“那时候,我和阿泽背靠着背站在一起,谁打我们一拳,我们就揍他两拳,后来……不断有人被抬出去,我和阿泽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但还是有人不断的朝我们挥拳,我那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反抗了,我想放弃,可是……阿泽一手扶着我,不让我倒下,一手反击着打我们的人,后来……还剩下的七八个人像疯了似地拼命的朝我们打,我顶不住倒在了地上……”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阿泽抱着我,把我护在身下,那些拳头……像雨点打在他身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跟阿泽做一辈子的兄弟。”
在他说出“我要跟阿泽做一辈子的兄弟”这句话时,唐瑾突然感觉到了他内心那份热血与坚持。
“再后来,打我们的七八个人又打成一团,阿泽全身都是血,脸已经被拳头打得变了形,但他还是使劲的拉我站起来,不让我躺在地上,后来又抬了很多人出去,那个时候……我已经几乎完全没有意识了,但阿泽背着我,硬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些拳头,再后来,所有人都倒下了,只有阿泽背着我走出那屋子,直到走出那屋子,我们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爷子让阿泽和我喊他干爹。”
方哲淡漠的看着天,那些不堪的回忆,早就已经随着时间埋在了好久以前,但是……每次想起来都是侵入骨髓的冰寒和恐惧。
唐瑾突然想起那次她给顾泽盖毯子的时候,顾泽眼中瞬间泛起的警惕和敌意,原来……是因为过去生存的太过于辛苦,在那样的修罗炼狱中捡回的生命,是那样的艰难,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早就已经习惯小心翼翼的活着,因为,不知道哪一天,靠近自己的就会是敌人的拳头。
唐瑾心中一阵酸涩,声音竟有几分颤抖:“那……后来了?”
方哲淡淡的勾唇,微露讽刺:“后来?呵,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都被送去毒品交易团伙给他们——试药。”试药两个字就像是从方哲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她明显感觉得到来自心底最深沉的憎恨。
他缓缓输出一口气:“也就在那个时候,欣容认识了阿泽,因为那时候阿泽伤的很严重,老爷子就让欣容去照顾顾泽,从那个时候开始,欣容又开始笑了。”
方哲淡淡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唐瑾:“和你的笑容……很像。”
唐瑾心中一凛,温和出声:“所以……当初和我签协议,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方哲勾唇含笑:“我说过的……你的笑容很……迷人。”
听到方哲云淡风轻的说着以前的事情,唐瑾心中没有来由的一阵猛颤,明明是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他却那么随意的说出口来,想来那些恐惧与难耐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更加深刻。
那么……他们恨老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了,他们想要夺取老爷子的继承权也是有原因的了……想到之前自己还一直以为他们是那种想夺自己父亲财产的人,现在想来,自己的认知实在是浅薄……因为,那样的恐惧所带给他们的,绝对不是睡觉时要小心翼翼,走路时要警惕会不会有人朝你后背开一枪,那样的恐惧……是穿透时间和空间的,任凭时间怎么流逝,空间怎么转换,他们都会记得在他们原本属于少年的美好时光里,在原本该是和父母吵着闹着叛逆的时光里,而他们……是在炼狱中拼尽了全力……才存活下来的。
那样……艰难的……让人心疼的……生命。
也难怪在那个时候,才十九岁的白欣容会爱上顾泽了,因为那样顽强的生命……实在是太让人心疼。
唐瑾心中越发像是堵了块大石一样难受,眼中微微觉得有些湿润:“那……她后来为什么死了?”
“后来欣容爱上了阿泽,倾尽一切的对阿泽好,阿泽哪里知道,他以为她只是以干娘的身份在对他好,他哪里知道欣容会爱上他,可是……没过多久,老头子就知道了欣容的事,因为她每次只有在见到顾泽的时候才会笑,所以……”
方哲没有再说下去,唐瑾心中微颤急切的问道:“所以怎么了?”
“所以……她死了。”方哲输出一口气,眼角勾的凄凉。
“所以……她死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所以……她死了?”唐瑾语调瞬间高昂起来,急切问道。
方哲看进唐瑾的眼睛,满目萧索:“老爷子既然了知道她爱的是别人,你以为……她还能活的久吗?”他苦涩笑笑:“后来有一天,老爷子派顾泽一个人去和别的帮派谈判,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那是老头子的阴谋,我们都以为和平时一样,谁知道,谈判的另一方是老头子的死对头,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阿泽,后来被欣容无意间偷听到了这件事情,赶过去的时候阿泽已经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她看着心里头难受,冲上去就护在阿泽身上,再后来,她被……活活打死了。当我们后来赶过去的时候,阿泽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她……流了一地的血,已经……死了。”他语气有着浓郁的艰涩。
唐瑾心中漫过荒芜的冰冷,如果不是方哲给她说这些,她仍然觉得老爷子是那样慈祥的人,可是……真相竟然是这样……血淋淋的让人胆小。
方哲看唐瑾双肩微微颤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着她激烈的情绪:“你很善良……所以,你见不得这些事,见不得别人活的比你辛苦……”他淡淡吐出一口:“其实,你和欣容真的很像,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奋不顾身……”
“你拿钱给舟水孤儿院的事我和阿泽都知道,”他侧头看了眼唐瑾,笑的温暖:“因为……我们也是在那里长大的……”
唐瑾一颤:“什么?”
方哲笑笑:“我和阿泽从小就在舟水孤儿院长大的,只不过后来被老头子收养了,就像你被王奶奶收养一样,不过你被收养的那时候还很小,所以一些事你不记得。”
“还记得孤儿院里那个小胖子吗?”方哲眼角笑意越发柔和。
“你是说……”唐瑾惊讶的叫出声来:“当初帮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不是我,”他笑笑:“是我和阿泽两个人。”
没想到命运竟是如此的弄人,兜兜转转,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
唐瑾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没想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小时候帮自己解围的人,这样的巧合……该让她如何来感激?
过了一会儿,方哲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看着地上的花花草草,眼神古怪,语调有几分淡淡的凄凉:“小瑾,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唐瑾一颤,他这是?
只是方哲站在这一片翠绿中间,尤显得那身白衣更加雪亮:“阿泽活的比任何人都辛苦,他心里头觉得对欣容歉疚,所以……即使不爱,他也不愿再沾惹任何女人,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带给别人的只有死亡。”他看瑾唐瑾的眼睛:“而你……是在他身边唯一的女人,不管是不是因为协议,我都希望,你可以对他好,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活的辛苦。”
唐瑾心中酸疼,点头。
这是一种承诺,一种无声的誓言。
方哲笑了,几分欣慰,几分酸涩,几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