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今夜睡得很沉,抑或是他对于景年无甚戒备心,所以才愿意把这样安谧纯真如孩子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景年曾经听过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这个人看到你最纯真的一面,一个人最纯真的时候,除却年少懵懂少年郎,成年人最纯真无害的时刻便是在安歇的那一刻。
景年摇了摇脑袋,有些懊恼自己最近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明明就已经很烦躁了,但是这两日困扰她最大的并不是宋茵茵的死被以讹传讹的和自己捆绑在了一起,而是金江水的那个阴魂不散的男子。
景年至今也不相信自己是遇见了什么玄乎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的鬼神之说的,可是叶听尘在长亭边发现自己后,并没有看到那个男子,这不就是说明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到他?难不成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这些阴间的灵魂?景年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荒谬,可是心中的疑惑又久久的不能平息。
“云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她背对着云起,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沉睡了,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信。”云起很轻的一个字。
“我还以为你会回答,我只相信我自己呢。”景年有些别扭的翻了个身子,没想到云起并非是闭目沉睡,而是一双墨瞳正紧紧的盯着自己,难不成从刚刚到现在云起都在看着自己。
“我还信你。”云起十分诚恳。
“其实我在南禹时,名声也不怎么好听。”景年有些心虚,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很值得相信的人,至少在南禹,她的名声简直是坏透了。
“吾慕人间山水郎,也倾闺阁女儿娇。醉里照星眠,应怜梨花散。爱遍疏狂梦黄粱,仙才叹、无人肖我。”这诗景年曾经让江呈朝印成册子广泛发布,可惜不但无人赏析,反而还有大臣在父王面前告了自己一状,说六公主天性烂漫肆意妄为,有辱南禹皇室颜面,还谏言父王应该早早的将自己嫁出去,有个夫君管教应该会好的多,景年在那老头下朝后就带领着江呈朝狠狠的捉弄了他一番。
“你竟然听过我的诗?难不成我的诗在南禹无人欣赏,却深得你们沅朝子民的认同?”
“人生在世,若真能纵马踏平川,掷玉不求音,该当是何等的畅快啊。”云起说这话时也联想到自己曾几何时也是鹤云山上那疏狂恣意的少年儿郎,海阔天高都拦不住他的洒脱,那时他一定和景年非常相像,可是十一年,他都被困在这阴谋迭起的王权将相之中,纵是有心,却也无力,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纵马踏平川,掷玉不求音。这样的事情我在年少时就已经做过了,踏平川容易,再多也不过就是山河万里,可是掷玉不求音就难了,有些东西一旦付出就期待着收到回报,而且现在我好像参透了一个道理,就是人世轮回,一切都会有轮回的,你种下的音,求不得的果,都会在别处得到回报。想通这个道理,我就一切都能够释然了。”人生在世,种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而与世事不同的是,感情中更会遵循这个轮回,景年把这个道理叫做感情轮回,永远不要伤害自己的爱人,无论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都一定不要这样做,你对别人的伤害,会有别人来报应在你的身上。
“所以你,种下了什么因?”云起垂眸。
“无因无果。”景年一向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十分愚钝。在公主贵女们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纷纷有了心仪的人,而景年还是整日跟着江呈朝鬼魂在各自勾栏瓦舍,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她不曾知道,但是话本里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现在有了。”云起并没有笑,但是眼睛却弯了起来,他伸过手勾了勾她的鼻梁,景年没有说话,静静看了他一会,便睡着了。
云起看了她一会,蹭了蹭她的额头,听见她梦中的几声梦呓,不知为何,云起近来竟然也变的那么嗜睡了,听着她的呼吸声,自己也就慢慢睡着了。
翌日,流光带着仵作很快就登门验了宋茵茵的尸身,虽然宋茵茵胸口那把剪刀看上去很像是他杀,但是经仵作验尸过后,那把剪刀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宋茵茵自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宋茵茵已经有了身孕,一月已余。
景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无双和小丫鬟们聚在一起打叶子牌,比起景年跟摄政王府中人的关系,无双和她们更加合得来,但是无双就是见不得她们有半点怠慢自家公主,于是兰浆来的时候,就看到摄政王妃正倚在一旁偷偷的笑。
“有……有身孕了?”流光看到王妃那一脸吃惊的样子,和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一模一样,反而是自家王爷纹丝不动,没一点普通人应该有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吩咐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应该告诉的人,该告诉的人……自家王爷说话总是绕人,他可比不上兰浆那小子圆滑,思来想去应该告诉的人不就是一个宋大人和王妃娘娘吗?
景年一路小跑着去找云起,隔着一条路就听到宋德言那滔天骇人的哭声,一边哭一遍哀嚎,景年无奈的扶额,真不知道宋德言是怎么混上御史大夫这么大的官的,竟然一点官宦的排面都没有。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云起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拿着一纸书信就丢到了宋德言的面前,那上面是云起让兰浆模仿宋茵茵的笔迹写的一封信,寄给了和安,这个和安原本是宋德言长子宋嵩明的门客,因为家贫而志高,和宋茵茵一直是私下来往。宋茵茵原本就是庶女,而她的长姐宋玲珑看似占据着宋姐嫡女的位子,其实早些年因为一场绑票已经疯癫,宋德言更加偏爱这个唯一的女儿,然而他的正室夫人陆氏便想着办法的刁难宋茵茵。宋茵茵生性温顺,从未敢向宋德言吐露遭大夫人虐待的半点实情,也就是陆氏无意中得知了宋茵茵已与门客和安有了情分,并且几次听到监督她的丫鬟传话说宋茵茵胃口不好,时常干呕,心中便也有了个底。
怂恿宋德言将宋茵茵嫁入摄政王府做侧妃,表面上是为了宋茵茵的幸福,实际上宋茵茵已然知晓自己怀有身孕,但却不敢告知父亲,又听闻摄政王与王妃感情甚好,应该是不会将她纳下,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去赴宴,摄政王当众婉拒,宋茵茵原本以为捡回来一条命,谁知陆氏又逼迫她自荐枕席在摄政王府门前恭候,怀着悲愤欲绝的心情,她穿上了那件红嫁衣,含恨而终。
此外一封控诉陆氏的信也已至宋德言的府上,陆氏成为宋德言的正室夫人,宋德言也几乎对她言听计从,也是因为陆家在汝北中的势力庞大,家族世代为官,其中利害关系盘根错节,宋德言一直以来对陆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却害了自己的女儿。
和安收到信后,便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宋嵩明,宋嵩明虽未长子却不是陆氏所处,这个扳倒陆氏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搜集陆氏罪证,以及陆家在汝北横行霸道藐视皇权的证据,一举告发到了宋德言这里,宋德言本就是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无奈之下,只能进宫面圣,将此事和盘托出。
由于宋茵茵的尸身已由仵作检验,实在骇人,景年便命人将她葬在了汝北一个清净的寺庙,并将地址告知了和安,当时宋茵茵是怀着何等绝望的心情带着腹中子奔赴黄泉,如今和安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往寺庙为她守灵,此一去,不知何年。
其实一直以来,死,都不是什么难事,能够活下来才是最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