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估的记忆中,九仞逃出七弗教后,也是一路潇洒。
当她意识到江湖的波云诡谲,招摇过市后落魄成小乞丐,被迫夹着人群中的缝隙,好不容易逃过士兵的眼,硬是挤进了乞讨者职业生涯中高不可攀的繁华地段——锦州。
为了不受牢狱之灾,一连几夜翻大户人家的墙角,终于,被年少的唐枕抓个正着,现场*。
七弗教煞费心机,在边九仞和鬼估一众的脸上盖了一层制作精妙的铁罩。据言要等十年之后铁罩中的子蛊死了才能取下来。
她只好围一层破布在脸上。
九仞精明啊,抓包后,为了方便下次作案,言语下,对唐枕‘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暗中的少年轻笑,于月光的烘托下显得极为美妙,见少年眸中若隐若现的清明,不可多得。
也不知是怜惜还是怎的,自此,九仞在唐枕的身边做了一个门卫,形如厨房外看门的阿黄,毕竟端茶倒水的活实在不适合她。大大咧咧的砸碎了盘子,以及顺便试吃的程度。用唐枕的话形容就是:一只巨型犬系动物看守食物结果。
相处下来,隐隐的察觉到唐枕在府中的位置不太清白。以至于后来行事必须时刻谨慎,稍有不慎都会引火上身。不过,无论时隔多少年,足矣令九仞缅怀的,便是那些时日的午后,在阁楼与唐枕一起切磋学艺,雷打不变的约定。而在唐枕的记忆里,儿时的九仞是一个话很多,极为明朗的女孩子。
他其实很喜欢。
在那些漫漫的日子里,九仞总趴在窗户上。喜欢对阁楼外街上的女子指指点点。她说:“公公,那个小小姐,真不错诶!”。喜欢为他打抱不平:“公公你的脸蛋生的真漂亮,和你那个死老爹一点都不像。”喜欢翘着二郎腿,带着并不合适她的铁罩,嘿嘿的问:“喂,我说公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帮你参谋一番。”
话里隐藏这一丝丝的阴谋,那个时候,唐枕会一本正经的皱着眉头说:“没有。”
“那你想讨个怎样的小娘子?”
“我不会娶谁,谁......也不会嫁给我。”
“不可能!公公你以后一定会有一个你很爱的人。”
“那我讨你做我的小娘子,如何?”“诶!公公你看你看!是林家小姐的孔明灯啊!待我通通为你取来,看看她们心悦怎样的男儿!”
你一句我一句的日常,持续了两年。直到九仞说她要游方去了,而唐枕没有强留。因为九仞给他的理由是:我要去找哥哥。
一年之后,他在街上救了一个小姑娘,她同自己记忆中的九仞一样,带着累赘似的铁罩,这个小姑娘几乎是另一个九仞,她们不仅同名以及身形语调为人的相似度,若不是气息相差甚多,唐枕会以为她们是一个人。
只不过,他心中的九仞,的确走开了。
唐枕后来派人找过九仞,这世间却好像没有了她的痕迹。
他们之间仅剩下的牵绊,是一个五年之约。相互承诺的,是一人从政,卫百姓安乐,一人从军,以镇守王土。
只是,五年后,唐枕还在,九仞已散在茫茫人海中......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六年的了无音讯,也许生也许死,一切也变的陌生起来。据说后来的九仞冷淡无比,不再似少年时,朝阳如火的意气风发。而唐枕,听说也要娶林将军家大小姐为妻子......
他苦苦等待九仞的消息却从西凉皇都传来。
那几年,不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人群中口口相传的是,九仞是一个孤女,颠沛流离许多年。
虽为女子,却拼尽才绝,硬是让当朝天子放下对女子的偏见,让她入堂。
九仞无姓,高堂之上询问为何。她说:臣从江湖来时便两袖清风,只望被诛年不殃及池鱼。来时一般,离时一般。
而江湖无姓之说,大概就是那时流传的。
那日,两人久别重逢。
四月寻风而来,终究是随波逐流。而西凉锦州,月盛春意桃花时,正有钟灵毓秀之染。锦州城,还是盎然生机,桃花纷纷扬扬,飘落入定尘埃。唐枕是记忆中的美男子,着一袭白衣缓缓而来。
他似是对九仞了如指掌,对于分别八年后再见,竟无半点诧异,不着痕迹的问:“你......可还好?”他问的小心,又欣喜于,这个小姑娘始终是回来了。
而事实是,九仞得知唐枕从政,即要请辞。
她对皇帝直言不讳:朝堂的尔虞我诈堪比妇人间的勾心斗角,我身为官,却无能为力。而臣身有满腔热血,只为精忠报国,比起明争暗斗,金戈铁马在合适不过。
于是一路跟随当时在中都极负盛名的陈老大,闯边关,震外域,守王土。
此后的许多年,九仞秉着镇守边疆的决心,不再踏入中都,只愿守得一方安宁。
十指因为经年累月的战事被磨的丑恶难看。手心是厚茧,手背是刀疤。满目疮痍,身体被耗的不成人样。成日的训练,压的她喘不过气,只能驼着背走路。她脸上生了痂,起了黄色的皮,脸色暗沉,唯有那双眼睛盛着年轻人的锋芒。
九仞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了,就可能永远躺着了。军营里的人,有死在战场上的,也有死在沙场上的。
九仞想,有这么一批军队保卫这个国家,怎能惧外?她哪里能料到,外域不来犯,内部却相互掐,捣乱的中都乌烟瘴气。
原本不打自家人的千金一诺,却当逢乱世年,不得不身负硝烟,驰骋沙场。
为民安,殚精竭虑,起初连连败仗,一丢便是数城池,朝中一片哗然,唯有诤友慷慨以及君主信任才不得诛灭。
故此,披荆斩棘,步步为营,终于得有一节凯旋战报。
九仞制胜是以少胜多,朝臣的嘘唏才日渐减退。此后身经百战,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丰功伟绩。才不枉顾期望,愧对将军的名号。
九仞,名动四方,于西凉国可号令百万雄师,九死一生换得的是威震四方。
那一日,滔天的黄沙,黑白茫茫一片。两军对垒,主帅竟在口舌之争。或许别人不知道那时九仞的心中所思,她轻蔑的望着身边极亲的人。
其实,都是一群骗子。
她笑着,在那种场面却有九分瘆人。将军看敌军副将生的白白嫩嫩,不禁调侃他的皮囊,当真没点男子气概,还不如她一介女流。又嘲讽他们的将军狗娘生狗娘养,没脸见人。说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骂他们北楚将军是一个怂包,骂他们是一群软兵,行兵打仗派来的却是个文绉绉的书生。
九仞踩着城墙,指着前方的楚师,仰天长啸,狂傲至极:“丞相大人,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群软兵,他们的将军是不是狗杂种!”
在九仞眼中的他善于隐忍,面上总是无动于衷。
唐枕看着遍布杀场的一具具血肉,询问九仞值不值得:“楚兵临城下,永世无终。为国尽死忠,片刻惊鸿。”.
为国而死,不过是片刻的潇洒,何必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换取呢?
他是在试探。
九仞起初笑而不语,而后提高嗓门,就像是有意为之的宣告,对着后方的将士狂言:“即为一国臣子,必当精尽忠言!!哪怕千里马革裹尸,去不复返!也当是无怨无悔......而征战,也是我们兵者,一生的荣耀!!”
声势浩大悠远。九仞见那被视为知己的人默不作声,觉着很是嘲讽。她毕竟不是一个傻子啊。
潜伏西凉十余年,以九仞谋士自称,借着她在官场的地位,在君王面前谗言,一步一步爬上丞相之位。口口声声什么锄强扶弱什么济世安邦,都他妈放屁……
暗地里谁不知道他们南门家在为楚国做狗腿子,却早在十多年前就将自家的少主藏于西凉中。这阴谋阳谋,即便没有鬼估的提醒,她还能看不清楚?
九仞越想越恼火:“我不想杀人,但唯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才能换取百世安闲。你,懂吗?少主……大人?”
九仞留了三分薄命并未戳穿,却看出她渴望和平。唐枕也知此人身怀绝学,所以对于她的所作所为都不曾有所顾虑。
唐枕不懂,明明有着几乎相同的灵魂与信仰,明明一样的不想于世间随波逐流,明明都不想再流浪不想沉默。
九仞年,此生惟愿与君披荆斩棘,丢失怒马鲜衣的话。终究是末到殊途,与君隔如参商,与故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