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了一会儿后,少年便一直留在家中,陪伴在姐姐身边,也不吵闹,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读着竹简。
第二天,尚是早晨,天还没亮透,少年给姐姐说了一声,饭也没吃,就一个人出去了。
村子就这么大,他没什么去处,瞎晃悠着,最后在村外的老芽树下停下了脚步。
这里往常日子是柳知节与他喝酒的老地点,不过今天只有少年一个人……
江佑疾坐在石凳上托着腮,无神的盯着茫茫的白雾天,脸色有些纠结。
时间久了,他在原地来来回回度了好些步子,眼神中的焦虑愈发旺盛……最后干脆叹气一声,爬上了老芽树。
向来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总算是有了惆怅事。
在老芽树上,少年想了很多,最多的就是他要快快长大,要快些将青衣姐姐娶回家,毕竟姐姐长的这般好看,他可不许姐姐被别人给抢走了。
不过……少年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个消瘦的文士,毕竟他们一起喝酒的时日可不少。
从少年知事的时候,这消瘦的文士便已经搬来了村子,他们从相知到相熟,这几年的交情,其间的乐趣怕是从天亮起,天黑也说不完的。
晨后,大雾散去,天气仍透着丝丝生冷,少年盘着膝盖,盯着秋日里吐露得一抹艳红,就这么一个恍惚间,许多愁绪便涌上心头,最后附于眉间。
想了许久,直到李叔又扛着把锄头从这边经过,少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双手在眼睛处擦拭了会,亮晶晶的眸子终于慢慢坚定起来。
其实从拿下注意起,就已经注定了结果如何,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恐怕只是为了增添心里的些许慰籍。
不再犹豫,他跳下芽树一溜烟的朝村子里跑去,少年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年纪。
如今时辰不算早,不过以柳知节那样的懒人性子,多半还在被窝里躺着呢。
少年此行正是找他的,不过他可没有以往喝酒时的笑嘻嘻,而是绷着脸,一副严肃状。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刚翻过墙头,还没跳入文士的家中,却发现柳知节不正好自躺在藤椅上,看着自己吗?
不,应该是神情着重的打量着少年的胸口。
“呦,小毛贼上门了。”文士坏笑着,眸子里贱贱的神色,任谁看了也喜欢不起来,真是个道貌岸然的假书生!
少年没有搭话,跳下墙,站在文士面前,面对面道:“柳知节,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听了可不许生气。”
文士有些惊讶,伸了只手在耳朵旁,一副静听的样式。
少年沉默了几秒,认真的看着文士道:“柳知节,我们绝交吧……”
短短的几个字却被少年说的异常沉重,仿佛绝交二字在少年心中是顶天的份量了。甚至还怕柳知节不信,他又补充了句:“这次是认真的,不开玩笑!”
文士听了,脸色没有丝毫动容,漫不经心的问道:“哦~还有别的吗?”
少年眸子淡了些,声音有些哑,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没了……”
文士笑了笑,怡然自得的摇了摇藤椅,手指着大门道:“门在那边……”
少年点点头,转身就走,走出几步,步子却变慢了许多,他的眸子渐渐的泛了红。
“对不起!!”无故的,少年突然又大喊了一句,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着,声音却变的些许哽咽:“以后我再也不抢你的酒喝了……”
“柳知节,你对我的好,我以后会还给你的!!只是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走至门口,少年大吼着,似乎想要用声音带走悲伤,只是到底泛红的眸子还是落了泪。
少年走了,没有回头,也许在他心里,这是一个伟大的决绝,他和唯一要好的朋友绝交了。
纵然是从小没心没肺长大的少年也得够心疼的。
不过如今他便是姐姐的夫君了,要听媳妇姐姐的话的。
为此,他甚至狠下心与柳知节绝交。
年少时就是这样简单且固执的年纪。
文士躺在藤椅上,两眼微磕,少了少年的打搅,院子里就变得清净了。
清净的久了,文士突然呢喃开口:“小福……喝酒咯!”
声音轻颤颤的,就自个儿能听得见,不过文士却猛地睁眼,回头望去,空落落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那个一提喝酒就添着脸蹭上来的少年了。
文士扯了扯嘴,不再有什么声响发出来,今天的他竟是连喝酒的兴致也没了。
哎……你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傻小子,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主啊!
柳知节叹了口气,眸子里不见喜色,情根尚未养成,少年便如此痴迷……难难难喽!
想着想着愁眉苦脸的文士又突然笑了出来,笑得没有声音,他啊,从小就是个聪明的主,下棋就没输过,这次他也不会。
眨眨眼,柳知节好笑的看着院子里高枝上的一只鸟,她呀,可真是个醋坛子……
柳知节的目光还没打量多久,那只鸟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直让院子里的文士一阵发笑,想不到堂堂女祖,也是个偷偷摸摸的主,还比不得他大大方方的。
文士今儿起的早,自然是心有所感有客上门,不过没想到却是小福那混小子,若不是他脾气好,说不定已经气的要揍人了。
没良心的家伙……
好在酒已初成,只待养情根,如此大道可成。
想到这里,平淡的书生眸里就变得有些死寂了,他只是脾气好,又不是心肠好,该做的事就一定得做,怪不得他狠毒。
不过……这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让别人做好了。
想到这里,柳知节便又笑了出来,他可有着不少坑害人的手段。
少年回到家中就已经没哭了,甚至还佯装无事的样子,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不过,今天青衣女子的心情似乎不错,眼底不仅没有早上江佑疾出门时的哀愁,反而笑的很是温柔。
她注视着江佑疾,少年眼里还有些红,似乎是哭的久了。
只是少年心里不痛快,女子一把手将他抱在怀里,温声道:“以后姐姐陪你。”
“嗯!”少年点头,将女子抱的紧紧的,如今他也只剩下姐姐了。
抱了好一会,少年被女子的温柔抚平了悲伤,伤心来的快,走的也快。
他手里把玩着姐姐的青丝,一时间玩心大起,赖在女子软乎乎的身上不肯离开。
女子也由着他,一双眸子安静的注视着少年。
“姐姐……”
“嗯?”
“以后我能不能叫你媳妇呀?!”
“好。”
……
女子今天没有急着忙公事,安静的陪少年玩了好一会。
不过闲暇的时光总是不多的,正午不到,他们的院子里便来了一个熟人。
来人扛着锄头,似乎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泥渍,可不正是黝黑壮实的李叔吗!
“苏姑娘在吗?”厚实的声音喊了一声,李叔一张黑脸皱在一起,没有了以前憨厚的笑容。
青衣女子拉着少年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的壮汉,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佑疾,你先回屋,我与李庄说些事。”女子摸了摸少年的脸蛋,笑容宠溺。
少年点头,却没立马走开,而是小跑到李叔的面前,小声道:“李叔,青衣姐姐现在是我的媳妇儿哦,你可不许欺负她。”
粗壮的汉子抽了抽嘴,却只当是女子与孩子胡闹的戏言,没往心里去,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底下的人哪里又有能耐胆敢欺负她的呀。
“好不好?”看着汉子没说话,少年有些急,催促着。
粗实的汉子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肩膀上,闷声开口:“要的要的!”
少年幽幽的看了眼李叔,捂住肩膀,眼眸里满含疼痛。
原来柳知节说的对,李叔真是个劲儿大的离谱的蛮牛。
汉子这才反应过来,抓抓头,尴尬一笑:“小娃子,拍痛你了?”
江佑疾没说话,捂着肩膀受伤的走开了,原来厚实的李叔也是个腹黑肠子啊,拍起人来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等少年回了屋,女子冷冷的瞥了一眼汉子,似乎有些恼火:“以后不许碰他!”
李庄看了一眼女子,表情有些猜疑,问道:“苏姑娘,按规矩佑疾在十二岁之后便该养气,如今他也快十六了,还是一副空架子,俺脑子不好使,实在想不明白,还望姑娘提点。”
提起这个,女子不愿多说,只是看了一眼李庄,淡漠的说了一句:“他如何用不用你操心。”
汉子思索了一会,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见汉子点头,女子脸上的冰寒才去了些,她不温不火的看了他一眼,道:“以后过好自己的就是,别管太多,知道嘛?”
女子口中的别管太多,自然是别有用意的,想来是敲打汉子试探佑疾之事。
“哦!要的要的!”闻言汉子赶忙憨厚的点点头。
“对咯!”汉子收敛了笑容,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严肃,说道:
“我来就是想告诉姑娘,刚才有两家伙进村了,一人,一蛟,看不出深浅。”
青衣女子沉默,身处这方天地,一花一木皆为耳目,她何须用得上汉子的提醒,怕是特地提醒那件事才为真。
虽然看透,青衣女子却也一直保持着平静,只是说道:
“结界一破,村子里外来人肯定源源不断,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你且下去多关注些柳知节就好。”
汉子点头,又摸着头,面色有些为难:
“那个假书生俺肯定打不过他,不过既然姑娘发话了,俺回去就瞅着他,保管姑娘放心。”
青衣姑娘沉默,不想言语。
见女子不语,汉子也不傻,扛着锄头,告了辞,又闷声闷气的回去了。
……
一群泥菩萨也想充当过江龙?
真是笑话!!
女子站定,看着头顶上盘旋的几只小鸟,心中冷意渐起。
还没到正午,村子里来了两个装束奢华的外乡人。
一个是年迈的老头子,发须皆白,慈眉善目。
另一个却实实在在的让村子里的好多人都为之惊叹。
她一身淡黄衣裙,其余之外便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连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也没用。
女子似是十八模样,脸蛋非常娇嫩,眉眼却又不失霸气,身材高大却又有着女子纤细的美感。
这样一个黄裙女子走在村里,几乎快比得过正午的烈阳了,村子里的大小大爷们都张着脑袋,望着这只落入凡俗的稀罕人儿。
“小主儿,步子迈小些,您呐穿的是裙子呀!”白发老翁着急得追上一路大步快走的黄裙女子。
黄裙女子蹙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褪去了那身厚重的铁甲,也不顾那些觊觎窥探的眼神,她两腿一并,步子便收敛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村子里走着,身后看热闹的村众也没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毕竟村子里已经有些年头没进来过外人了,这次来得两人看其模样非富即贵的,倒让这些平日里除了耕地就极为寡闷的村众们生了稀奇心,远远的吊在后面就为了看个热闹。
直让老翁觉得他们两人成了供人观赏的宠物似的,一路上就光顾着吹鼻子瞪眼去了。
年纪大的老爷子打架不太行,但是动动不费劲的眼珠子,他还是乐此不疲的。
一路上,两人步子不算慢,没用多久功夫就停在青衣姑娘的院子门前。
聚集的村众们一见两人是来拜访青衣姑娘的,当即恍然一笑,便又结对在闲聊中慢慢远去。
青衣姑娘是村子里禁忌的存在,若非有事发生,村民们绝不会打扰此地的宁静。
在此止步已有十几息功夫,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皆无半点动静。
白发老翁觉得乏闷,有些耐不住性子,便抓着自己长长的胡子把玩起来。
“连爷爷,咱们走吧。”又等了一会,黄裙女子叹了气,便说道。
白发老翁瞪大眼睛:“啊?!来了又走?”
黄裙女子摇摇头,只是道:“时机未到,且先以退为进。”
白发老翁听得云里雾里,要说混江湖的门道,他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只是这些心眼博弈之类,却是难为他的脑袋了。
“好好好。”白发老翁点头称好,也不多问,反正他也听不明白。
黄裙女子无奈的笑了笑,便当先走了出去,以那位的能耐,怕是自他们进了这座天下后便被监视了,何况如今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既然她还不愿见她们,女子也不愿过多试探,时日不多不少,但她还等得起。
屋内,青衣姑娘正坐在木墩子上为佑疾洗涤衣物,不曾空闲。
……
几经询问后,黄裙女子找到了村子里的族老,花费了些许银两后就得到了一处落脚地。
许是银子花得诚意十足,所以落脚的院子是一个宽阔静雅之地。
院子里平日里似是有人打扫过,所以入住的时候非常干净整洁,这让有些洁癖心的女子满意很多。
两人一顿简单的收拾后,就打算前去邻居家中拜访一二,如有机会顺便把午饭给解决了也未尝不可。
旁边是一栋不大的青瓦屋,院内东西也堆的杂乱无章,喂养家禽的排泄物也遍地都是,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发霉的腥臭味,女子虽非寻常女子,但总归是爱干净的,因此有所不适。
“如此邋遢,哼,肯定没个婆娘!”瞥了眼院内的情况,老翁摇头晃脑,说了句调侃的话,不过声音不算小。
黄裙女子摇摇头,用眼神示意老翁不要说话,这才对着从窗口探出一个脑袋的汉子歉意的笑了笑。
老翁倒也没有霸道的作风,背后说人坏话当然不对,错了就要道歉,当即就乐呵着脸,道:“大兄弟,我这糟头子呀没事就喜欢叫唤几句,今儿这事算是对不起了,你要是实在不喜,骂回来也成。”
说完一拱手,躬了躬身子,丝毫不做伪。
“连爷爷?”
见老人对一个看不出跟脚的凡人如此客气,黄裙女子纵是见识不俗,也当场惊愕无比。
白翁老人笑眯眯的对女子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在他的心目中,老了就该讲道理才是。
【今日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