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年之恋(6)
李妍道,“臣妾口拙,就自罚三杯吧。”
皇上点点头,“也好。”却听张嫣嗔怒道,“成妃,你竟忘了自己是有孕之人!他人不在乎,自己竟也不知珍重!”
皇上的脸沉下来,摆摆手,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接着玩儿吧。”
李妍原以为她以“自罚三杯”的说法,可以换来皇上的一番安慰,比如,让她好生珍重,千万不可在孕期饮酒之类的话,可是,皇上的怨怒,却让她的一腔热情熄灭了。她似乎觉得眼前的酒确实可以让自己温暖一些,或是,说出的话总要兑现,于是,她便顾不得许多,抓起一杯酒,便要灌进去。容珠暗道,“这个妍姐姐,真是疯了!”她一把夺下她的杯子,趁着众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咕咕咚把酒灌进肚子。然后,冲皇上堆笑道,“皇帝姐夫,蓉儿一时间渴极了,抢了妍姐姐的一杯酒喝。”这倒把皇上皇后都逗乐了。皇上看看张嫣,作无奈状。张嫣道,“一杯恐怕不足以解渴吧,不如,你就把余下的两杯也替成妃喝了吧?”
“好说!好说!”容珠不容分说,又连连饮下两杯。喝完,抹一把嘴巴,很满足的样子。皇上十分开心,命内侍将宫中陈酿搬出来一坛赏赐容珠。容珠当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又引祸上身了。皇上千万不要与自己拼酒才好。否则,由检又要多心了。何况,方才的三杯喝的有些急了,总要缓和一阵子。好在皇上并没有再说什么,命游戏继续。这回,花鼓过了皇后、皇上,却停在了由检手中。
由检也算有备而来,不负圣望,献上了一支箫曲。皇上连连称是。曲毕,花鼓继续传递。经过各宫选侍时,鼓声依旧密集,如同雨打窗棂,终于过了妃嫔选侍们,又经过了李妍,容珠,却是在刚好落在张嫣手中时,鼓声停下来。情急中,张嫣并未多想,便将花鼓转给皇上。众人惊诧之间,皇上却已经欣然接下,笑道,“刚巧落在朕手中。”也许,大家觉得这个结果也不坏,便一同鼓掌,起哄,要皇上表演节目。
皇上兴奋的说,“朕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都想不出该表演什么。”
魏忠贤憨憨的笑了两声,道,“奴婢倒有个提议……不如,把李家班叫来,由大伙合力点上一出戏,万岁爷来演主角,可好?”
“好啊!”皇上当下拍板,速传李家班。没过多久,戏班子带着一应行头赶来了。大殿内搭起临时戏台。张嫣冷眼看着,心中不悦,却也不便说什么。
班主携一应伶人给帝后见礼完毕,侍立一侧,等待训话。
皇上道,“李班主,你来给朕荐几出戏吧。”
李班主点头答应,随口指一出《赵匡胤拜相》。皇上摇头,“哎?不好!这出戏朕与魏卿家已经演过数次,不新鲜了。”
李班头又道,“那便来一出《打龙袍》。”
这回却是奉圣夫人抢先说,“这出啊,万岁爷也逼着奴婢陪着演了好多次,龙袍都打碎了几件了。”
皇上点头笑道,“是啊。就没有哪一出新戏吗?”
李班主想了想,豁然开朗的样子,“万岁爷您别说,小的这儿确实有一出新戏,是当年入宫之前一个疯和尚写给我们班子的。不过,小的一直觉得这出戏不是叫座的料子,故而一直没有演过。今天陛下这么一说,小的倒想起来了。”
皇上很感兴趣,“戏名叫个什么?”
李班头道,“《千秋劫》”。
皇上点头,“好!今日正是朕的千秋节,这出戏很是应景。李班头,你倒说说戏的内容。”
李班头笑道,“启禀陛下,当日老和尚口述,是由小人的女弟子范成君来记录,故而,小的请求陛下特许由她来代替小的为陛下讲述。”
皇上点头应下,且看那女伶名范成君者从众伶人中走出来,向皇上躬身施礼。众人顿时一惊,面面相觑。就连张嫣也颇为惊诧。奉圣夫人凑到皇上耳边嘀咕,“万岁爷,您看这成君,如是脱了戏装,再披上宫装,简直和中宫?”皇上会意,却深恐张嫣多心,于是,不答,冲成君道,“你快说说这出戏吧。”
于是,成君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两千多年前。当时的卫河流域物庶民丰,百姓安居乐业。不料,有一年,一个修行千年的水妖,潜入卫河,从此,兴风作浪,逼迫卫河两岸居民进贡童男童女助其法力。百姓不堪其辱,冤魂上达天听。于是,玉帝召集众仙家商量对策。观音娘娘请令,派她的小弟子司花仙女持圣水瓶下凡间来拯救卫河百姓。
司花仙女下凡以后,找到当时中原的名匠公输班,请他率领三千零一名弟子加紧铸造一座巨塔。原来,司花仙女已将水妖收在圣水瓶中,只待巨塔建成,便将水妖压入塔底的水牢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施工,临清塔建成。司花仙女略施法力便将水妖压入塔底,又念了一通咒语,附着在塔身。她原本已经功德圆满,准备返回天庭,不料,却发生了一段孽缘。
原来,公输班的一名小弟子追上她,向她表明了心迹。自从这个小匠人见到司花第一眼起,便不可抗拒的爱上了她。虽然,他明知仙凡殊途,但是,依旧忍不住,非要追随司花仙女而去。哪怕可以同她共度一刻,他也死而无憾了。司花仙女听了十分感动,告诉他,“小匠人,你只要跟着你的师父一起走,就会在天宫与我重逢的。”
小匠人听后十分诧异。因为,他方才是一再拒绝随师父同往,以致师父同其他三千弟子已经先行而去了。
司花却告诉他,公输班因为助她镇压水妖有功,玉帝特设美宴。待公输班等享用之后,便可得道成仙,从此拥有一座封山。而司花仙女也可以经常去他们的封山看望他了。小匠人听了追悔莫及。如今,错过了成仙的机会,再不能与司花仙女一同位列仙班了。那么,今日一别,此生再无缘见面。想到这儿,小匠人潸然落泪。
司花仙女对小匠人原本只有感动,此刻,却动了凡情。但她还有要务在身,不容耽搁,不可能陪伴小匠人终老年华,更不可能违抗天命带他一个凡人回天庭。于是,司花仙女想了想,便拉起了小匠人的手,把他的双手夹在自己的双手之间,闭上双眼,默念了许多咒语。那一刻,小匠人仿佛身处云端,达到了灵魂的极乐之境。
再次睁开眼,司花仙女笑着对他说,“小匠人,我已将自己的样子牢牢的刻在你的脑海中,从此以后,无论历经千秋万世,你永远都会记得我的模样,我会出现你的梦里,提醒你曾经遇到过我。我已经为你祈愿,让你生生世世,托生于显赫豪奢之家,让你尝尽人间的富贵荣华。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说完,她将圣水瓶中的柳枝抛洒在卫河岸边,顿时,一株株柳树拔地而出,茁壮成长。卫河两岸绿意葱茏。她在离开的那一刻,眼中满含晶莹。
不料,司花仙女回到天宫之后,却因其偶动了凡心,又遗失了柳枝,受到了天条的处罚。而那个落在凡间的小匠人,本已具备了仙家的资格,只因一念之差,未能及时得道。故而玉帝特许其在凡间修行两千年。待遣期即满,便会派司花仙女下凡与之了却前缘,做一世的人间夫妻。之后,两人会在天庭会面。只可惜,到了那时候,他们都已经位列仙班,更不能有凡情俗念,故而,两千年后,她们的重逢,虽说表面是喜事,其实,对她们而言,何尝不是一场劫难呢?所以,老和尚便将此戏取名为《千秋劫》。
范成君讲述完毕,在席的所有人无不感慨万分。皇上更是泣不成声。命李家班速速表演一番。
李班头领旨,携众伶人演绎此戏。皇上观之,不停叫好,已不知不觉的将那整出戏文默识于心。待演出完毕,皇上成竹在胸。他冲到戏台上,将那扮演小匠人的伶人拉过来,三下两下扒去那人的戏服,顺手披在龙袍外面。又拉来成君,将她的戏服也扒下来,冲张嫣叫道,“珠儿,你快上来,同朕一起演此《千秋劫》。快呀!”
张嫣先是一愣,好生摸不着头脑。虽也被此戏深深的打动着,但是,要她放下尊严,去扮演戏子,她却是绝对不肯的。莫说是自己去演戏,便是皇上当着一众妃嫔的面儿,登台演戏,也着实不伦不类,有辱圣威。于是,她沉默不语。
皇上又催促道,“珠儿,你快过来呀!”
张嫣只好推诿道,“臣妾不善戏曲。请皇上恕罪。”
皇上的表情僵持在那里,下来也不是,继续站在台上也不是。正当犹豫之间,却听见一声,“哎呦”的凄切叫声,竟是李妍捂住肚子喊疼,她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容珠忙扶住她,询问缘故。李妍的脸纠结在一起,声音微弱,“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有些疼。”容珠道,“那快传太医吧。”李妍强忍着痛争道,“不要,不要!千万不能扫了皇上的兴致。我们还是回成逸殿去吧。”
张嫣真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过来,以手试探李妍的额头,又皱眉冲皇上道,“陛下,臣妾送成妃回宫。暂且告辞了。”说罢,不及皇上应允,便冲容珠递一个眼色。容珠和小红便搀着李妍。小竹,小荷也赶过来,几个人欲往外走。
却见皇上将手中的戏服狠狠的抛掷在地上,大声喝道,“你要走尽管走!别拉上别人!蓉儿给朕留下!”
当下,众人都诧异得无法言说。面面相觑。亦是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张嫣迟疑了片刻,转头冲容珠道,“既然如此,小妹就留下吧。”说完,看看小红,又看看小荷、小竹,道,“我们走吧。”
三个宫女同情的看了一眼容珠,便拥着李妍径自出了乾清宫。
皇上瘫坐在戏台子上,捶着木质的板子,大叫,“滚!都给朕滚出去!滚呀!”众妃嫔人等这才意识到现状不可挽回,忙惊慌作鸟雀散。由检此刻,却经历着此生最疼痛的煎熬。他不想相信眼前这一幕幕是真实的。但是,事实又不容他自我欺骗了。皇兄的举动已将一切说明了,他喜欢蓉儿,他必将册封蓉儿为妃子。由检不会去傻到拉住容珠,让她跟自己走。此刻,他甚至怀疑,皇兄与蓉儿之间,其实早已经有了什么了。只是一直瞒着皇后,瞒着自己。他真的太傻了,一直以来,还以为容珠是喜欢他的,他甚至把容珠当成在世的唯一亲人。原来,他不过是人家算计玩弄的对象。也许,当初容珠接近自己都是有目的的,是皇兄或是客氏派给自己的一枚棋子。想到这儿,他的恨意无以复加。此刻,他的手中如果有一把匕首,他会毫不犹豫的向容珠的胸膛插进去。但是,他要忍耐,他要留下这口气,活着逃出这紫禁城。逃开这个肮脏污浊的所在,永远不要回来。他走了,留给容珠一个绝望,鄙夷,愤慨的眼神,还有一个瘦削,孤单,颤抖的背影。
空空的内殿只剩下皇上,容珠,王之坤,客氏,魏忠贤。皇上哈哈大笑,发疯一般的抄起酒杯便往口中灌酒。任谁劝也不听。皇上见容珠等人不喝,十分不悦,命令道,“都喝!都陪朕一块儿喝!喝!”
四个人也只有附和着他,与他觥筹交错。他又命王之坤拿来壶子,开始玩投壶的游戏。投不中一支签子,罚酒三杯。他缠着四个人玩儿到夜半,终于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意识。恍惚中,忽然进入了仙境,眼前正是那梦中的仙子。他支撑着拉住仙子的手,含混不清的说了许多话。
容珠被她拉不过,连连说,“皇上,我不是,不是的,皇上。”身子却不听使唤,已经被皇上紧紧的搂住,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得。
王之坤,客氏,魏公公见状,都知趣的退出了。王之坤不放心,将内侍屏退到外殿,自己守在门外,一夜不眠。
容珠的泪水如泉涌一般肆无忌惮。她预感,一切将成定局,无法更改。她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思考,皇上火热的唇已经压上来,裹挟着湿热的酒气将容珠淹没。容珠只在梦中经历过这一幕,如今,真的成为现实,却不似梦中一般开心畅快,反而是窒息的,眩晕的。仿佛死亡即将来临。皇上将她拦腰抱起,冲入内室,放在榻上。容珠闭上了眼睛。只感觉一丝凉风袭来,衣衫瞬间被撕扯殆尽。他的体温便将自己每一寸肌肤融化。
容珠咬牙强忍着刺骨锥心的疼痛,她不让自己呻吟出声音。她此刻只有痛,只有羞辱,只有对死亡的憧憬。
夜凉如水,容珠了无睡意。她披衣坐起,细数泪水滴落的声音。今夜,是他偶尔犯下的一个错。却注定,要她埋葬了一生来挣扎着获取救赎。一切都已无法更改,只是,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未来?她终于没有资格再面对由检了。那段往事,从此只能化作梦境,陪伴她终老一生。她的出路或者做皇帝的妃子,或者只有一死。而决定权,她交给命运了。
也许,她已经能够预料到,当今皇上……朱由校,他绝对遗传了神宗皇祖的性格,当真拒不认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实上,皇上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要更好一些。但是,看到了容珠抽泣的样子,再回忆起昨夜的一切,皇上仍旧是震惊万分的。
“朕对你,真的做了什么?”他明知道多余一问,更显理亏。“朕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朕……”
“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皇上决定怎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