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或无意,两人向王睿冯可家方向驰去。
沿途已有勤于农事的民户举家下田翻整土地,拓跋宏看见了却只当没看见,出城后一口气冲了五六十里,直到那个小小的村落已然在望,才逐渐缓下来。
李冲忽然叫:“陛下!”
“怎么?”拓跋宏勒住缰绳,回头问。
坐骑被一路催赶跑得直喷鼻,李冲俯身拍拍马厚实健劲的脖子,笑道:“陛下,眼看就到了,咱们是不是要登门拜访冯姑娘?”
拓跋宏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快:“你明知她不在家。”
“臣觉得您应该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拓跋宏无奈哂笑起来,“你是说她已经回家了,正在等朕三顾茅庐呢?”
“或许吧?”
“什么或许?!一年间朕都来过不下五十趟了.......她不在家,就是不在家。”拓跋宏顿了下,拨转马头,吁口长气,“好了,一路跑得心里也顺畅多了,回吧。”
“陛下真要回?”李冲嘴角边含了丝莫测的笑意,“那陛下可别后悔啊。”
“后悔什么?”
“后悔没看见一副美人春耕图啊。”说着,李冲向大路一旁的田地扬扬下巴。
拓跋宏疑惑转过头去。
新翻的一大片深褐色肥厚田地中,两个人正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
两人都带着斗笠,穿着粗布衫子,打着紧紧的绑腿,足上是麻鞋。只有挽起袖管,露出的雪白肌肤才泄露出他们的真实身份绝不是农人!
难道........难道........
拓跋宏突然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只是怔怔的盯着他们。
“陛下,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李冲轻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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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可抬头看见拓跋宏,顺势坐倒在地,浅浅的笑了。
纵然太和九年的早春比往年和暖的多,北地苦寒,拓跋宏也照样披着大氅,里外穿了两三层衣服。而冯可只穿了两件粗麻布的衫子,劳作辛苦,汗水还是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满脸都是尘土,汗水蜿蜒而下,便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勾出几道泥印。不在意的抹了一把,她只是笑着打量拓跋宏不语。
一年没见,他长得更高大了,玉树轩昂,英姿天纵。几乎是痴住了般对着她执迷凝望,眼里满满的全是渴慕和惊喜!
冯可和他对视几句话的功夫,便笑起来,“陛下看什么呢?莫非一别太久不认识了?”
“......可儿!”拓跋宏轻轻叫着蹲下身,焦灼得恨不能把冯可吞进肚里!
可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放大了音量她便会消失一般。
他喃喃的道:“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朕太高兴了!”
拓跋宏突然站起身,竟不知如何才能发泄全身骤然躁动的狂喜!他手足无措的转了转身,搓着手,目光却始终凝在冯可身上,连眨眼都不舍得!
“可儿!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冯可迎着他微笑,心却渐渐疼了起来。
六天前她收到李冲寄来的一包东西。那里面有八封信。
冯可才不会告诉拓跋宏,这些信把她看哭了多少次!
再刻意逃离,她还是挣不脱心中对他的思念,就如同两人虽远隔天涯,他的爱意也依旧炽热汹涌。
这一年的分离似乎不是要把两人分开,而是在验证彼此有多真心。
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和王睿争辩哭闹了多久,才让父亲终于同意她走进这个乱局。
“你知不知道,你亲生父亲为什么叫你可儿?”王睿最后无奈道,“当年他被卷在宫廷漩涡中痛苦不堪,处处违心,处处不得已。所以,他才格外希望你一生都能随心顺意。谁知你最终竟还要飞蛾扑火,自己一头扎进去!”
扎进去就扎进去!
多少人追求过她,她早就数不清。可她知道,没人爱她像拓跋宏这样炽烈深沉。
没人会为了她褪去所有伪装,像个孩子样的欢喜悲伤。
他偏偏是皇帝,命中注定要在火堆里炙烤煎熬。那为了这个人,她便飞蛾扑火也值得!
冯可望着拓跋宏大喜若悲的脸,默默的想:好吧,看来命中注定如此了!你我若都是这样想念对方,若都是只有在一起才能真正欢喜,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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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王睿家,拓跋宏和李冲留在院中稍待,王睿和冯可满身田间劳作痕迹,要先进去更衣梳洗。
二月上旬,院中那棵梨树竟已开满了花........
清芬而沉硕,这么一树盛放的花应引来多少诗意唱诵!可此时相对,拓跋宏心思却格外沉重。
即使得知冯可归来无疑喜从天降,他还是被勾起的国事忧思缠住,压上心头大石。
王睿先收拾好出来,看拓跋宏背影沉沉,问道:“陛下是在想,为什么今年花开的这么早?”
“是啊,”拓跋宏转过身,蹙眉道,“今年天象真是奇怪。”
王睿示意两人在梨树下落座。
他穿件家常的本色细麻长衫,披着墨兰云锦大氅,散怠披散长发,打水煮茶,悠闲道:“我对这个懂的有限。不过那几天小女曾说,便是今年和暖得格外早些,也不过是气候自然变化应有之象,没什么稀奇。更没必要和人事相关,听信谶纬邪说。”
拓跋宏一听便来了精神!
他挺直了腰,振作道:“朕来,恰要请问姑娘此事!”
王睿却没那么高兴,沉了一瞬,淡淡笑了,“若陛下此来只为天象,那倒是好办了。”
拓跋宏顿住,不知如何应答。
王睿和冯羽一样,都不太喜欢他和冯可在一起。甚至为了断两人的念头,不惜带着冯可离家一年之久。如今再见,彼此难免有些尴尬。
李冲在旁边缓和气氛:“先生睿智,知道最好的处世之道便是顺其自然。”
“是啊,顺其自然吧。”王睿挥挥手,像把无奈的事都扫到一边。
他松快制着茶,又恢复了明朗神色,“所以嘛,小女执意要回平城,我便依着她回来了。结果刚到家第三天,陛下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