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一路,楚朝阳蹬车子蹬得飞快,这是内心活动反映在身体语言的真实写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蓝樱子面前为什么要说尴尬的话,做尴尬的事,那是一种莫名其妙就产生的心理活动。有时会一些事情令我们情绪亢奋,那么接下来去做其他事情时都会保持这种亢奋,上楼他也是一步三个台阶地蹦跶上去,直到发出重重的落地声站在家门口,他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可不想让妈妈看出自己脸上的不正常。
楚朝阳把两道菜放到盘子里,问妈妈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她会给自己去蓝家菜馆买炒菜吃。妈妈说她记得,只是这些年都没去过了,不知道那家小店还在不在。楚朝阳说店还在那里,这两道菜就是在那买的。妈妈端起盘子闻了闻,又尝了两口,然后一直感叹那家店的味道没有变化,仍然这么好吃。看到妈妈的笑,就能让楚朝阳心中满足了,笑容说明她的精神状态很好。
吃饭时妈妈只打开了餐厅的小灯,灯光有些昏暗,令屋子里显得冷清。楚朝阳打开头顶的暖色大灯,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好了些。
妈妈向他问起今日家长会的事情,虽然没去参加,但她还是关心的。楚朝阳给妈妈把今天当老师助手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包括他在门口被家长当成雕像参观,还有他坐在前边看底下的家长各种小动作。妈妈一边听,一边吃菜又喝粥,就着这饭时闲话是津津有味。楚朝阳讲得也很高兴,他给妈妈学起来那些家长们听讲的神态,和课堂上的学生一模一样,有交头接耳的,有偷玩手机的,逗得妈妈脸上乐开花,还差点因此呛到。
这顿晚饭吃得开心,盘子里的菜被消灭地精光,所以刷碗也不费功夫,三下五除二,一摞干干净净地碗和盘子就被收到橱柜里了。楚朝阳刚才留意过,吃饭时妈妈从没停下手里的筷子,要么在夹菜吃,要么在喝粥,而以往都是没什么胃口,筷子不动,菜也不动,只看着楚朝阳自己一个人吃。楚朝阳心情好得很,又切了一盘水果端到茶几上,与妈妈挨着坐下,妈妈吃一口,他也吃一口。
忽然,楚朝阳的语气郑重起来,他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表现地十分正式。他说:“妈,今天班主任给我们说了一件事情,学校有一项调班政策,从这次月考开始,一直到期末考试,只要每一次成绩都稳定在五百名之内,就可以和学校申请升入实验班。我有想要调整班级的想法,而且要去学理,行吗?”楚朝阳与妈妈双眼对视,静静等待回答。
妈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笑了笑,但只静了那么几秒,就开口回答他说:“阳阳,你想做什么事情,妈妈都支持,只要你心里觉得它是正确的。而且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之前因为我与你爸爸的关系,让你承受了许多本不应该你来承受的东西,妈妈心里愧疚。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也算是老天爷没有放弃你,你能有一条自己想跋涉的路,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妈妈说话时是笑着的,她抓起楚朝阳的手,轻轻握住并抚摸,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楚朝阳低着头,没敢看妈妈的眼睛,十分害怕动作大了,会甩出泪水。而妈妈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地告诉他:“放心去做吧!”然后是微笑。
能得到来自家人的无条件支持,楚朝阳此刻心中无比幸福,他得到了世界上很多人在长大之后都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多么幸运。或许初三时的经历是老天爷给他关上房门,并且紧锁住。但老天爷终究是公平的,他不会为你打开窗户,而是会在另一面墙壁上开个洞,再给你指一条能够离开的路。虽然这路上会布满荆棘,但只要咬着牙从上面踩过去,前方便是光明的通天大路,你可以在上面尽情奔跑,追赶属于自己的太阳。
夜深了,看着妈妈入睡以后,楚朝阳回到自己的床上。他此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心里边感觉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他骄傲着翻身,却被裤兜里东西硌了一下。原来是挂在钥匙链上,已经有些脱色的砂葫芦。砂葫芦的脱色在远处看不出来,因为坯子与涂层的颜色接近,都是土黄色,只有拿在手心里把玩,才能看清楚那些斑驳。
她也喜欢我爱罗。
楚朝阳想起蓝樱子对他说的那些话,以及她的申请,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之前因为妈妈住院的事情,他一直忙碌,所以身边的人与事他都没太在意过。而这个仅仅是第二次见面,正是见面只有一次的女孩,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蓝樱子很大方,他很内向,但他有一种感觉,两个人是同一种人,因为楚朝阳在蓝樱子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只有他心里明白,却不能用语言形容出来。心中的感觉很奇特,他就是感觉得到,但就像女孩子的第六感一样,说不出原因。
楚朝阳突然发现砂葫芦的底下积累有陈年老泥,他心中一惊,也不知道蓝樱子看见了没有。他赶忙带着后怕,迅速用指甲刮掉,然后到厕所里找卫生纸弄湿,从头到尾将砂葫芦清洁干净。
开完家长会的第二天,老徐来到班里日常巡视时,他发现班里的学生们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个从身旁经过都在卑微地打招呼,坐在座位上的也幽默乖巧地和老徐开起玩笑来,态度比以往亲切许多。这是一种回家以后挨了教训的表现,老徐满意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这之后,大伙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没精打采的神色,他们回家以后当然是被教训得不轻,不过都十六岁了,要是还没学会敷衍,学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就真的是要被这残酷的世界淘汰了。
马鸣就是其中之一,他瘫软在课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目视空空如也的黑板。他艰难伸出手臂拍拍梁玥的肩膀:“玥神,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为什么你能考得这么好?”他恳切地看着梁玥,眼神里流露出求救。
梁玥笑得很苦涩,这次的成绩虽然看得过去,但并不算是最好的发挥。“我也不知道,你应该问他。”梁玥指着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楚朝阳说道。可这让马鸣犹豫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不想有那种失落感。
上课铃响起,地理老师精神饱满地走进教室,把课本放在讲台上,环视教室一周。“嗯,今天班里的上课气氛还算不错。”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马鸣还想再和梁玥说点什么,但被她立刻阻止了,她告诉马鸣想要考出好成绩,首先要从认真听课开始。所以马鸣只能闭上嘴,戴着一副受委屈的样子目视黑板,并且坐得端正,使劲眨眼不让自己被老师的话催眠。而梁玥下定决心要学理,文科的课自然不太有兴趣听,她从书包里抽出一小沓白纸,开始在上面随手画点什么。
楚朝阳也已经决定学理科了,所以他不太想把时间都浪费在文科上,并且也不想让时光在打盹中流逝过去,就从桌子上爬起来,开始做一些数学试卷。数学对有天赋的人来说是有魔力的,它会让人上瘾,那种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结果渐渐浮出水面的这个过程,简直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楚朝阳太喜欢从陷入进去再解脱出来时的那种浑身舒爽的感觉了,就像蜕掉一层皮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班里前两排的同学听得认真,师生间互动情况良好,所以这位地理老师越讲越开心,但往往就是这种时候,班里的两极分化情况最严重。老师讲得越开心,前排同学听得越入神,后排同学越会在这时候放纵自己,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就更随心所欲。老师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排,根本注意不到后面同学的情况。这不,马鸣就很明目张胆地和同桌下起了五子棋,棋盘用手画,用水卡在上面打格子,棋子用铅笔画,白子画圆圈,黑子涂实心,下完一局用橡皮擦掉,然后就可以继续下一局了。只是他没做到梁玥的要求,那就是想学习好,一定要好好听课。
梁玥画画十分入神,课堂里活跃的气氛能很好地激发创作灵感,这次她画的是教室,视角在最后一排,在后黑板的位置看全班,就是自己身处的这间教室,前排老师同学一片和谐,后排同学眉飞色舞地玩耍在一起。
旁边楚朝阳已经深深陷入数学题的泥淖中去了,这次的体验感很不好,他踩到了石块,解题思路非常不顺。所以他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放肆地伸个懒腰,可忽然意识到现在仍在上课,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不过老师似乎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他才向下心来,轻声叹了口气。梁玥转头看看她,撅撅嘴,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画作上,而楚朝阳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草稿纸上撕下一半,写下一些东西推给梁玥。
你准备申请调班吗?
嗯。
打算去几班?
梁玥抬头看他,瞥了一眼,嘴里小声念道:“不想说。”
这聊天实在没法进行,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楚朝阳想缓解,于是继续写纸条给她。
我也准备申请调班,只是全年级这么多班,实在不知道去哪。
去哪都一样。
梁玥的自己很潦草,楚朝阳在心中努力说服自己她每一在敷衍,他看梁玥脸上认真于画画的表情,便放弃传纸条这项很刻意的活动。他扭头朝窗外看,看树梢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看女孩裹紧身上的秋季校服,头发也凌乱。他拍拍梁玥的肩膀,给她指指窗外,梁玥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寻找到目光的焦点应该落在哪里。
“怎么了?”她问。
楚朝阳回答:“画秋天吧,秋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