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之源心,茫茫于火星。
赤赤如烈焰,凛凛似寒天。
悠悠荡我胸,浩浩闯长空!”
诗人段金辰站在飞船船舱的正中央,面对着落地窗外映入眼帘的一颗火红色的行星——被姜灏德执政官与火星开拓派“教主”周必成所统治的火星——即兴吟出了这首同往常一样格式不太计较规范、却非常出彩的诗。
“好!”一个中年人喝彩。
“文采太好了啊!”一个老年人诗经用拐杖跺着地面,同时叹服道。
“作诗的样子好帅啊,不愧是我的偶像!”一个女大学生高声喊道。听了这句话,大家都望着她坏笑起来,她也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羞笑。
周围的旅客都鼓起掌来、欢呼起来。亲眼见到一代文豪段金辰诗人,同一艘飞船上的、来自世界各地喜好汉语的乘客都来围观。而他段金辰本人呢?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沉浸在刚刚的境界中,凝望着窗外;忽然发现大家都在夸奖他,他连忙转身,躬下身子感谢。
忽然几个身着特殊制服的人快速走进来,齐整的排在这个舱室门的两边;他们胸前佩戴着勋章,腰间各自系着一条黑金相间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把没有实际意义的复古佩剑,上面刻着“吾将上下而求索”七个金字——很明显,这些富有象征意义的器物,都代表着他们是某一个有信仰组织的成员。
几声响亮的拍手声传来;随即出现了一位身着西服,却又佩戴同样勋章的年轻男性。很明显,这是这队人马中的领导者。
“好文采!”他一面拍着手,一面靠近段金辰。
段金辰微微欠身,以示礼貌;那个男子也点头打招呼。
这个身着西服的、将近三十岁的男子,正是火星民主共和国除姜灏德外的最大掌权人,火星政权中主流思想群体“开拓派”的领导者,被开拓派成员成为“教主”的周必成。那些身着制服、身上佩章佩剑的人,都是开拓派的忠实追随者,是周必成的亲信警卫班。
“教主”周必成非同小可。在姜灏德在地球时拉拢的暴动军中,他是最高的领袖;与姜灏德结成联盟投奔火星之后,创立了一个组织——“开拓派”。开拓派集政党与偏宗教信仰组织为一体,以郑和、哥伦布、阿姆斯特朗等等“具有探索与冒险精神”的人为偶像与标杆,以“占据火星最前沿阵地探索宇宙未知”为宗旨,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后半句为座右铭——正如佩剑上所刻着的字样。周必成牢牢把握着这个有几十万忠诚信徒的巨大组织,以稳定在火星的思想统治,被“开拓派”组织内成员及地球与火星的所有公民亲切地称为“教主”,是整个火星政权的精神领袖。
“初次从地球统治区光临我们火星旅行,就即兴作出如此好诗!不愧是当今人类的第一才子!”教主夸赞。
“不敢不敢,”段金辰连连摆手,谦虚地又欠了欠身。
教主周必成想起自己曾经也算是“饱读诗书”,更兼详细研究过世界多地文学、哲学的人,虽然也是很早之前,但是多少记得一些,自然觉得可以与大诗人段金辰好好探讨一下——或者刁难一下,方显自己的博学。于是他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首五言诗吧?”说到这里,他注意了一下段金辰的表情,见其神情淡定,似乎打算接着往下听,他也就接着说了:
“以孟郊的《游子吟》这首诗的第三、四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与五、六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押韵。虽然第一、二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并不与之押韵,但是最起码有‘两行’——请原谅我这样通俗地说——有‘两行’是押韵的。而您的诗呢,每一行都有押不同的韵母,实在算不上严谨。”
段金辰见周必成讲完了,明白他是在刁难自己;却只是微微一笑,抬了抬头,说道:
“您应该知道,除了极其个别的时候,我不是特别喜欢严格遵照古诗的格式——多数情况都是如此——这些方面做的不好,我可以坦荡地承认,但这就是我的风格,请大家多多包涵。
“除此以外,您说《游子吟》的二、三行互相押韵,而第一行有自己押韵的韵母。这种说法虽然谈不上有很大错误,但在学术上,也实在谈不上严谨。古汉语与现代汉语的发音规律显然是不一样的。尽管年代久远,但有些字的发音在偏古代汉语的方言中其实是同样韵母的。譬如这首《游子吟》便是如此。所以说,关于是否完全押韵的问题,也不可轻易下定论。”说罢,他又自顾自说了句:
“早在上个世纪,大多数人都还仍然明白古汉语的某些特点,以及它与现代汉语的差别。为什么,也就发展了半个世纪多一些,大家的文学素质就会变成这样呢?”
这段话无疑给了周必成极大压力;考虑到段金辰属于地球联邦统治地区的合法公民,以及对火星地球两方面的影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气吞声。虽然他们二人自己心里不甚清楚,周围的人,都在心里热烈的鼓掌。教主仍然想挽回面子,化解冲突。便赶忙补充:
“确实......是我不够严谨。中国古诗词方面,我确实不太精通......我还要回我自己的舱室办公了,就先不打扰了。失陪了,请原谅!”说罢教主灰溜溜就准备走。
段金辰依旧在后缓缓欠身,随后从包里默默翻出一本名为《现代数学理论》的书。
“教主”注意到了,忽然又心生一计,想借这本书来继续刁难一下段金辰。便转过身,笑嘻嘻地说:
“没想到咱大诗人段先生也会读这种书呢!怎么,是嫌诗人的生活太乏味?想要感受一下数字的魅力吗?”
段金辰脸颊通红。他平生最讨厌的、最不擅长的东西,莫过于理科知识与数学思维。多家媒体曾曝光过段金辰在接受采访时暴露出来的数学缺陷——一个二三十岁的“大文豪”,数学能力甚至不如一个初中生,物理化学方面更堪称为白痴。这是他最大的短板,才导致教主的这个问题非常致命。
众旅客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个热烈追捧段金辰的女学生更是差点气得晕倒。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恢复常态,想好冷静回答的方式,便如口若悬河般,不紧不慢地回答起来:
“想必你经常听到一句话:文学是多彩的海洋。文学创作方面,不管是古诗文,还是现代文,都需要各个方面知识的渗透。‘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如果霍金这个伟大的科学家不能做到文理精通,又怎能写出如此多优秀而又通俗易懂的科普读物呢?高深的理论物理学,或者其他的理科知识,是非常需要一个既有强大的学科理解能力,又有水平相当高的文学表达水平的人来进行普及的,霍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样文学这个东西,也是依赖于别的学科的知识的。这是原因之一。
“第二,便是每一种学术对思维的影响。曾经的一代伟大画家达·芬奇,同时精通美术、数学、建筑、物理等多个领域的知识。这些学科锻炼的思维能力,怎能不对他的绘画创作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呢?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比得上达·芬奇这样的伟大艺术家,也不是一个画家;但艺术都有很大共性。我要以他为标杆,以他的生活工作方式为自己生活的理想状态,才能在我的领域有更大进步。
“确实,我在理科方面不甚精通,甚至用你们爱说的话,是‘白痴’;但我依然要学习它们。能够了解多方面的知识自然不是坏事。周必成先生,您身为开拓派‘教主’,难道要因为自己的头脑机灵和伶牙俐齿,就要放弃视觉和听觉吗?您企图让我放弃理科,不正与你自己的生活方式相悖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您的想法真的是这样,我觉得开拓派教主的个人品行——还有待端正呢。”
这一番话堪比议论文的、思维清晰的言论一说出来,真可谓是语惊四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到那本《现代数学理论》的影响呢?那个女大学生,若没有周边人的提醒,也许真的会情绪失控而冲上前去欢呼。
区区书生,一介腐儒,还蹬鼻子上脸了?教主心里愤愤地想着,却没敢表现出来。
所幸这时一名专业护卫的航天员走了进来,无意间救了场子:
“主席先生(这是对开拓派领袖周必成的正式称呼),”他对教主说,“离火卫一的港口已经很近了,您将在这一站登陆,请您准备好!”
教主周必成赶忙环视周身,似乎是在检查是否有落下的东西,实则是为了缓解尴尬。接着他对着众人甩下一句“抱歉各位,我赶着下船,先失陪了!”接着就带着警卫班,快步“逃走”了。
大家望向段金辰,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大诗人舌战的言语,无不赞赏连连;提到周必成逃走时的场景,大家都拍手称快。
周必成此次去地球的缘由,其实是因为近期火星与地球关系有些紧张,他作为火星的第二大代言人,赴地球与以韩烨总统为首的地球联邦政府进行谈判与协商。由于关系紧张,双方来往的客船与商船都被限流了,只好与段金辰等人共同乘坐“高级短程客用飞船”返回火星。
而他此时在火卫一港口登陆,是为了赶着出席一场重大阅兵。通过这次大规模、高科技的阅兵,来为火星政权作宣传。一部分是为了让双边的民众都了解火星政权的军事实力,另一部分,也是为了威慑地球政府。在姜灏德从地球分裂出来之后,地球的科技企业顿时群龙无首。没有了产业支柱,其它的小企业也失去了保护伞。地球方面的军事科技的有生力量已经大部分丧失,只有以韩烨总统为主的政府科学家团体——但是这些人才资源远远比不上那些用自己的知识来当作赚钱的饭碗的企业级。
火星的领导人明白地球的现代化军事实力不强,而火星方面生态环境恶劣,生物资源匮乏;因此打算用阅兵这种方式来震慑住他们,好让地球方面继续为火星提供生物资源上的支持。
姜灏德也来到火卫一的港口,主要组织阅兵事务的事宜。这场阅兵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让领导人检阅军队”,而是由最高领导人安排指挥,面对全人类来炫耀军事实力。
此时正是阅兵前一天。周必成下了飞船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宾馆中的姜灏德。姜灏德的性格习惯已经与过往的狡诈、阴暗、老谋深算截然不同了。虽然依旧“老谋深算”,颇有政治与军事思维,为人处世的态度却一反既往。
自从姜灏德成为火星的管理者、四十六万拥有坚定信念的人的领袖后,他开始慢慢去刻意改变自己的态度。他明白,想要牢牢把握住这四十六万人的思想与行动,不能再依靠自己从前对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偏向“利诱”的合作或领导方式,而是要尝试用“心”来作为武器。第一步,就要从性格修养上开始。譬如,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坚定又不失温和,让自己的思维方式从别人的道德、信仰上出发。这正是教主周必成成为火星第二大掌权人的最大的窍门,也是姜灏德最缺失也最想要学到的。
此时教主迈着急促而又不失庄严的步伐走进老友姜灏德所住的房间。只见姜灏德盘腿坐在一块瑜伽垫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呼吸均匀而又深厚——他,一个靠着不光彩手段打败上司的“奸商”,一个聪明而更显得狡诈的政治家,正在进行“修身养性”的“养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