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很少出工夜不归宿,可今天的工作属实比较繁琐。
东家是大户,对于器件的要求很高,因而请他来做,故此耽搁了一日,不能回家。
最近皓然的表现并不寻常。很多次他都看到皓然盯着一个玉佩,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皓然从来没有提及她的身世,可李青隐约感觉到,她的家人可能遭遇了不幸,那块玉佩可能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
他曾见到皓然盘腿而坐,身上散发出奇妙而柔和的光芒。他知道,这是在修炼,所以,皓然的身份绝不一般。
但李青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他希望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拥有普通的家世,过着平凡的人生,能够与这个平凡的自己共度余生。
她一定不是天上的仙鹤,失足坠入凡间,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而化作人间女子,以身相许,报恩之后翩然离去。
这是李青的私心。
今夜窗外的风似乎减弱了,淡淡的银光从窗沿飘落进来。
李青打开窗,扇叶卷起微弱的风,烛光摇荡。
罕见的,今夜好像并没有风,也没有那些令人心颤的诡异黑雾。天空之中,半轮银月安静地撒落辉光,宁静祥和。
可这片静谧夜色中,李青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必须回去!
拎起早早就收拾好了的行囊,里面装着皓然最爱的糖葫芦,顶着浓重的夜色,李青匆匆向客栈赶去。
……
客栈中,白裙少女扑倒在地,一道醒目的刀痕正横亘在其修长的玉腿上,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濡湿了纯洁的裙摆。
而在女孩儿身上造成这狰狞伤痕的男子,在少女身前停住了脚步。
原本整齐背束着的长发此时有些散乱,发丝垂下遮挡住了男子苍白的面庞,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就和你那蠢货父亲一个样,不知死活。”
“你杀了我吧,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灵玉的下落。”
看着黎皓然被泪水打湿了面庞,却仍然倔强不屈的神情,魍一心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覆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你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魍一牙关紧咬,强忍着愤怒。
直指少女心口寒光闪烁的刀锋上,倒映着她写满不畏死表情的小脸。
黎皓然紧闭双眸,不言不语,昂起白皙脖颈,迎上了眼前刀锋。
此刻,她已经无心理会魍一的话语,她庆幸此时李青并不在这儿,能够逃出一劫。虽然心中仍有遗憾,可她嘴角却溢出一抹笑意。
“青哥,以后你一定要一个人好好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皓然,青哥回来了,看哥给你带来了什么!”
原来人死后会产生幻觉的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黎皓然恍然间如同身处梦境,梦境中李青正手举着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快步向她跑来,一如往常。
可下一刻,魍一冰冷的嗓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哦?你竟然还和一个人类混在一块儿,呵呵。”
“李青,别过来,快跑!”
听着魍一略显讥讽的笑声,黎皓然内心如坠冰窟,下意识大喊出声,可身旁那道黑袍身影却先一步掠了出去。
……
以往,听见李青的声音,皓然就会一蹦一跳的过来,抢走他手里的糖葫芦。
可今天,十分安静。
李青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青,别过来,快跑!”
突然,少女的哭喊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不待李青回过神来,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自己颈间传来,一只手猛然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摔进了屋中,力道之沉,竟撞坏了屋中桌椅。
房间中一阵桌椅碎裂的声响,可这偌大的客栈中却无一人出来查看个究竟,所有人都好像睡着了一般,整个客栈毫无声息。
“啊,疼疼疼。”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李青揉着脑袋,睁开了眼睛,眼前皓然正满脸泪痕伏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眼中难掩绝望之色。
“皓然?你怎么了这是,你这伤?”
连滚带爬地来到皓然身边,少女腿上那狰狞血痕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不是还有工作么?你为什么要回来?”
皓然猛地扑进了熟悉的怀抱,哭喊道。
“我当然是担心你啊,今天我一直心神不宁,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们?”
看着门前肃穆而立的黑袍身影,李青咆哮着。
并不理会李青,魍一直勾勾地盯着黎皓然的眼睛,表情森然。
“他是谁?”
“他只是一个凡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伤害他。”
先前的倔强神情一扫而空,黎皓然神情慌乱道。
“哦?是么,凡人?呵呵,那还是不要掺和我们的事为好。”
魍一自嘲似的笑笑,手腕翻转,刀光闪烁,眉目间杀意毕露!
感受到黑袍男子凌厉的杀意,李青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见前者身影鬼魅一闪,就已欺身到李青近前。
李青心中一惊,后退半步,突然只觉腹腔一股巨力传来,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他不由地痛的想要弓身。
可他并不能弓身,因为那黑袍身影在一记迅猛的膝击后,伸手揪起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一柄长刀正架在他颈下,寒光凛凛。
打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青,魍一满眼厌恶与不屑,冷声道。
“师妹,这几年难道你就跟这凡人混在一起?”
“是又怎样?你放了他,别伤害他!”
见魍一突然动手,黎皓然惊呼一声,苦苦哀求着。
“呵呵,真是没有一点长进。我再问你一次,玉在哪?”
言语中逐渐有些不耐,魍一握刀的手又用力几分,刀尖上一粒血珠自李青颈间滚落。
“我跟你走,我告诉你玉在哪,你千万别伤害他!”
魍一是真的起了杀心,黎皓然十分清楚,没有再纠缠的余地了。女孩儿泪眼朦胧地看着李青,满是不舍。
她可以丢了自己的命,但不能赔上他的。
“混蛋,你有种放开我!放开我!皓然,你别听他的,别跟他走!”
李青挣扎着,可他并不能直起身来。每当他动一下,颈间的刀锋就又进一些,毫无疑问,倘若他继续挣扎,必定落得个血溅当场的下场。
可这般被人作为人质要挟,也令他痛苦万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般孱弱?为什么自己没有力量,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算你识相。”
魍一冷哼一声,掌中暗劲一吐,李青顿时浑身失去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不要,别走。”
“啊!!!”
李青痛苦地大吼着,可即便他再怎么声嘶力竭,也无能为力。
魍一迈步走向了黎皓然,神情阴晴不定,可李青已经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沉,昏了过去。
“别离开我,皓然。”
……
清晨,李青在一片狼藉中醒来。
墙上几道巨大的裂痕,桌子和床早已四分五裂,柜子什么的也被掀翻在地上,地上一滩惹眼的血迹,还有一片破碎的衣角。
那是皓然最喜欢的裙子,看到这一切李青的心仿佛掉入了冰窖,昨夜并不是梦。
“皓然!”
“皓然!”
李青发了疯一般寻找黎皓然。
他问遍了周围的住户,但无人知晓,甚至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异常。
人们只是在感叹昨夜的月亮,那可是人世少有的景色。
白天很快就结束了,傍晚,李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里。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的气息。
“皓然……”
李青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他可能永远失去她了。
那个俏皮可爱,猫一样的女孩自此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浑浑噩噩,仿佛失了魂一般。每天他都出去寻找黎皓然,但都无功而返。
女孩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他还心存侥幸。
万一哪那天他回来,皓然会如同往常一般,出现在房间里,笑着叫他青哥,笑着夺走他手中的糖葫芦。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李青收起了皓然最喜欢的木雕,她最喜欢的脂粉,她最喜欢的头绳……
突然,墙角一点晶莹的东西吸引了李青的目光。
是皓然的玉佩!但玉佩灰蒙蒙的,只有一点透漏出光彩。
难道这就是哪黑袍人在寻找的东西么?看着这灰扑扑宛如石头一般的玉块儿,他心中抽痛不已。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整理好情绪,李青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少年,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稚气,可眼神却很锐利。
“你是李青?”
虽然在问李青,可少年根本没在看他,自顾自地推开了门进来,打量着房间里仍然残留着的战斗过的痕迹。
李青心中大惊,虽然他打开了门,可他并不想别人进来,所以他暗中抵住了门。
谁能想到,这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轻描淡写地一推,竟然推的李青一个趔趄。
虽然李青没有什么习武的经历,但积年累月地从事木雕,体力自然不会一般。可在这少年面前,李青竟然吃了瘪。
少年进门后,自顾自地查看起来,没有再搭理李青。
少年一身锦袍,看起来相当华贵,左肩上,一个金色的圆环图案,圆环当中绣着一个“伴”字。
莫非这少年来自“伴”?李青略作思索。
说起“伴”总是伴随着一些奇闻轶事。
“伴”是一个组织的名称。不同于寻常宗门,“伴”更像是个江湖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传闻说这组织并不处理寻常事物,专理妖邪之事。而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是知道有妖的。
妖各式各样,有的是天生地长,有的是飞禽走兽,鱼鸟虫虾化形而成。妖怪喜暗,所以经常在夜间活动。
所以这个大陆上,人们自打出生起便被告知,只能在白天活动,因为夜晚是妖怪们的主场,夜晚,人们都呆在家里,点上蜡烛,便不会被妖怪侵袭。
因为黄昏区分了白天黑夜,入夜后大陆上会掀起不详之风,并常伴有妖邪之事发生,因此日落之时便被人们称为逢魔之时。
“伴”作为专门处理妖邪之事的组织,也经常昼伏夜行,行踪诡秘,其成员也非一般人,各个身怀绝技,拥有斩妖除魔的能力。他们的事迹经常成为人们饭后的谈资,为人所传颂。
“这儿来过妖。”
少年突然说话了。
李青心头一震。
“这墙上的痕迹如此之深,我问过周围的人,但周围的人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妖怕是来头不小。”
说着,少年便开始蹲下检查地上的血迹。血迹七日未干,隐隐间浮现一种晶莹之色。
“说说吧,你遭遇了什么”少年发问。
“七日之前,我与妹妹一直住在这,可那天我与我妹妹被一个黑袍人袭击,我重伤失去意识,醒来后屋里一片狼藉,我妹妹也是去了踪影。”
想起皓然,李青便是心头一痛。
“你妹妹?”
上下打量了李青一眼,少年嘴角露出一抹揶揄的笑。
“你没有骗我吧,这里分明是两只妖怪大打出手,你却说是你与妹妹遇袭。虽然我确定你是人类无疑,可你这妹妹?”
李青心里有些震动。
那黑袍人是妖?
虽然之前有种种迹象表明皓然并非凡人,可如果说皓然是妖,李青还是难以相信。
“胡说,我妹妹就是我妹妹,怎么可能是妖。”
“你是说这摊血迹是妖留下的?”
“当然,凭借气味我可以断定是只猫妖。不过这猫妖并不寻常罢了。”少年自信地说道。
在房间四周又查看了一番,少年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我了解的差不多了,简单来说就是妖怪为争夺食物大打出手,你和你妹妹多半就是那个食物了,嘿嘿,我果然冰雪聪明。”
少年得出了结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什么食物?我跟你说了我们兄妹二人遇袭,我妹妹下落不明,怎么就变成争抢食物了?”
他十分看不惯这小鬼头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与皓然遇袭,皓然下落不明,这几日为了寻找她李青已是心力交瘁。
难得这来自“伴”的少年突然出现,让他欢喜一场,以为能够找到一点有关于皓然的线索。
可这少年一副视人命为草芥,大大咧咧的样子,满口胡言乱语,这样的人也能进入“伴”么?李青心中有些气愤。
“你这木匠,还挺犟。”
少年不屑地撇着嘴。
“首先,排除你妹妹是妖的可能,若是妖,你早死了,那可是妖!吃人不吐骨头的!”
“其次,这房间的蜡烛只燃了一半,这蜡烛都是统一制作的,都能燃一夜,这燃了一半说明中途蜡烛灭了。失去了烛光保护,妖怪自然要进来将你撕个粉碎,多半你那妹妹被妖怪掳去喽。”
少年讲的头头是道,李青也不想反驳他了。
见李青无话可说,少年又神气起来。
“嗯,大致都调查的差不多了,你随我去一趟,我要交差的。”
“我?去哪?”李青很是吃惊。
“去一个地方,工作流程嘛,很快的。”
话说完,只见少年拿出一个罗盘,罗盘光华一闪,两人的身形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