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班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举手。刘学军也没有举，因为他的语文课本被烧坏了，尽管已经用白纸包好了封面，但里边有几页纸被烧掉了边，有些字看不清了。《纪念刘和珍君》这篇著名的课文也没有幸免于难，有七八个字看不清。
“刘学军，你朗读一下。”没想到，周老师偏偏又点名让他站起来朗读。
刘学军只得站起来，捧起课本，先跟转过头来看他的姚玉梅对视一眼，才看着课文朗读起来。他的普通话比较标准，也富有激情，同学们都专心致志地听着。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他高亢稚嫩的朗读声。
可是读着读着，他突然没了声音。同学们和周老师都以为他要停顿一下，就静静地等待着。可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声音。周老师才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他，同学们也都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他。
“你读下去啊。”周老师温和地催促他。
刘学军轻声说：“我看不清字。”
“怎么会看不清字呢？”周老师朝他走过来。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课本，惊讶了，“啊？你这课本怎么这样？”
“被我二哥烧的。”刘学军不好意思地嘟哝说，“所以，我今天迟到了一节课。”
“你二哥为什么要烧你的课本？”周老师更加惊讶。
这时，全班同学都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教室里一片寂静。
刘学军发现姚玉梅盯着他的眼睛最明亮，脸上的表情也最复杂。他的心里很矛盾，怕说了实话，姚玉梅会看不起他。可他不能说谎，也从来没有说过谎话，就如实说：“他不让我来上学。”
周老师追问：“为什么？”
刘学军的脸胀得通红：“他说读书没有用，家里也穷，让我跟他去窑厂做砖坯，挣钱砌房子。”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这种话，是需要胆量的，因为同学们都看不起家境不好的同学。他们班上有个叫蔡彪的男同学，把来学校看望他的衣衫褴褛的父亲说成是队里的邻居，就是明证。
刘学军又讷讷地说：“我不肯，坚持要来上学，他就抢我的书，塞进灶肚里烧了。”
“啊？怎么这样？”教室里发出一片惊嘘声。
“这种情况跟韩小涛和刘玉梅正好相反。”周老师让刘学军坐下后，边往讲台上走去，边冲着全班同学说，“他们都是自己不肯来上学的，韩小涛的爸爸打他来上学，妈妈拉他来上学，他都不肯来。刘玉梅也是自愿辍学，去社办厂上班的。我去家访，苦口婆心地劝她来上学，她怎么也不答应。而刘学军是家里不让他来上学，他坚持着来。”
一些同学再次回过头来看他。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敢说，这两种态度，将来必定会产生两种不同的结果。”周老师声音突然高扬起来，朗读道，“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这是鲁迅先生的名言警句，非常适合现在的情况。”
同学们都一眼不眨地看着周老师。
周老师更加大胆地预言说：“现在，我们学校里确实被一股读书无用论的迷雾笼罩住了，但我敢肯定，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多久了，也许马上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知识吃香的时代很快就会再次到来！”
周老师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知识渊博，为人正派，深受同学们的爱戴。因为他是贫下中农出身，所以在文革中没有受到过造反派的冲击和批斗。
他的话，让渴盼希望的同学们都激动不已，下面的一些课桌发出回应似的吱吜声。
刘学军坐姿端正，胸脯起伏，脸色通红，一眼不眨地盯着周老师，希望他的嘴里能再说出一些激动人心的话来。
“其实，不管何朝何代，古今中外的事实证明，读书总是有用的，知识总是吃香的，用功的人总是有出息的。”周老师真的说出了让他更加振奋的话来，“我们批判读读读，书中自有红烧肉颜如玉和黄金屋的陈词滥调，但我们也提倡努力学习，将来报效祖国为社会多作贡献的思想，也提倡艰苦奋斗发愤图强，努力使自己成为国家栋梁之材的观念。”
刘学军热血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