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
妖族春风殿内,美酒灌满了浴池,满地杯盘狼藉。舞姬们在华贵的貂皮地毯上卖力地扭动着腰肢,丝竹声也绵延不绝,绕梁而上;百年一结的雪莲果、千年一酿的桃花醉在金樽玉盘中不断被传上餐桌;烤架上是一只未断乳的梅花鹿,被抹匀了名贵的香料,伴随着噼啪的油花声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个妖族厨子用银制小刀小心翼翼顺着纹路割下一块鲜嫩的鹿肉递与侍从,后者连忙接过一路小跑至琉璃榻边,匍匐在地,双臂直直托起金盘。
榻边侍女看着艳丽灯火映照下犹如会发光的珍馐,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可还是为榻上红玉珠帘后的人禀道:“羲和皇子,鲜炙幼鹿到了!”
半晌,帘后的羲和终于睁开被细长睫毛遮盖的眼,略一颔首,侍女识趣地掀开珠帘,将金盘鹿肉用玉簪挑起,送至他唇边。
炙火旁的厨子踮着脚眺望着琉璃榻,虽看不见榻上之人,但见侍女面色如常,这才舒了一口气。他连忙擦擦汗,招呼小妖们把缺了一块的烤幼鹿支走,丢进无极宫的畜栏里。
莺歌燕舞,灯红酒绿,醉眼迷离,不时有打扮艳丽的舞姬受到羲和的传召,眉飞色舞地走上琉璃榻,又香汗淋漓地下来,她们身上都沾着榻上的银狐皮毛、以及特有的龙涎香气。
殿内酣畅正浓,突然大太监的尖锐声音响起:“大王驾到!”
刹那之间,如平地一声惊雷,歌舞伶人忙退却一旁,厨子扑灭了炙火,侍从小妖撤下了餐桌上的珍馐。那些受过羲和宠幸的舞姬们都躲在琉璃榻下瑟瑟发抖,侍女忙扶起榻上的羲和,后者却慵懒地道:“本宫不过是小酌几杯,你们这些奴才为何如此慌张。”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没有温度。仿佛驾临的不是他的父皇,而是一个陌生人。
沉重的龙骨门终于被侍从打开,一股森冷的肃杀之气充斥了整个春风殿,扼住了殿内宫人们的咽喉,把他们压得匍匐在地,不敢呼吸,冷汗直冒。眉头紧锁的老妖王身披金龙袍,一手拄着妖族权杖,一手扶着大太监的手,踏进了春风殿,冷冷地盯着榻边的儿子;后者却玩味地看着他的父皇,勾唇一笑:“怎么了父皇?政务处理再紧,终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儿臣这有百年的玉露酒,千年的桃花醉,父皇可要与儿臣痛饮今朝!哈哈哈哈哈哈哈~”
袍下老妖王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恨!他恨自己即将百年归去,却不能为妖族留下可堪大任的新妖王。一但妖族败落在自己儿子的手里,那他们皇族将是整个妖族,乃至整个云梦洲的罪人!次子望舒虽小,却有慧根,懂恤下敬父,与贤为伍。但无奈他只有两岁,尚是初离襁褓的年纪;而老妖王已是耄耋之年,待其仙去之时望舒还未长成。所以皇位是更不可传予望舒的。
念及此,年迈的老妖王握紧了权杖,目眦尽裂:“逆子!还不跪下!”
羲和闻言,直身而跪,可那玩味的眼神一直没变,唇角挂着戏谑的笑。
“孤王年事已高,妖族政务处理得力不从心;你贵为妖族大皇子,享受妖族二十多年血食供奉,竞不思进取,不精政务,不勤修炼!待孤王先去,又如何能把皇位传与你这不忠不孝之儿!你可是要灭了妖族,负了天下!咳咳咳...”一旁的大太监见状,忙递过丝帕。几声闷咳后,他惊惶地看见雪白的帕内淌着殷红的鲜血!
这下可把大太监吓坏了,他不住双膝一软,又勉力扶着老妖王,含泪颤声道:“万望大王保重龙体呀!”
老妖王仿佛苍老了许多:“你这个逆子!传朕旨意,皇长子羲和,放浪形骸,有辱斯文,不堪大任!即日起责其于勤政殿闭门思过,十日内不许进膳!另,皇次子望舒谦恭有礼,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太子位,朝堂之上,当戮力同心,共辅太子!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大太监还没回过神,忙规劝道:“大王!望舒皇子确有慧根,但年纪尚幼啊!大王立太子,还请三思啊!”
老妖王枯骨般的手颤抖着举起,直直的指着羲和:“望舒年幼,却心存仁善。即使误了我族,也绝不会害了我族!若是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子坐上朕的龙椅,灭了我族,那朕有何颜面见历代先君与九泉之下啊!”
大太监连忙朝羲和使眼色,后者却朗声道:“儿臣领旨!望舒弟弟得到传位,这不也是父皇一直希望的吗?父皇,恕儿臣斗胆直言!儿臣当年为平复乱党,数次出生入死;为修炼灵力,不惜折损阳寿;为成为您眼中的好儿臣,好储君,每日都在勤政殿内为妖族呕心沥血!可多少年过去了,儿臣始终没能成为妖族的太子!反倒是望舒弟弟一出生,您就把所有的爱,所有的关注都倾注在他的身上!明明他只是一个黄口小儿乳臭未干!明明他寸功未立大字不识!儿臣也只是望舒弟弟的陪衬,从头到尾只是他踏上皇位的垫脚石!今日父皇得偿所愿,望舒弟弟也贵为太子,此乃妖族盛事!儿臣恭喜父皇!恭喜弟弟!恭喜妖族!”
说罢,羲和重重地跪下,对着他的父皇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逆子,逆子!“老妖王气急手掌翻转,祭出催心掌!霎那间,一道炫目的流光狠狠打在望舒的右膝上!
只听“咔!”一声脆响,羲和抿紧了仓白的唇,青筋爆出,失去了因酒力变得红润的气色,额上的汗浸湿了满头青丝,龙涎香气掺杂着血腥气显得愈发浓烈,并活活痛晕过去;而老妖王发出这惊心的一掌后,气血翻涌,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昏死在地!
“大王!大王!”大太监失声喊道!整个春风殿哪还有片刻前的风光迤逦,已变得人心惶惶,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