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书店是华城一家比较大的民办人文书店,老板是一位从高校辞职的人文学科教授,自称牧之先生。书店举办的“红袖讲坛”“红袖新锐秀”等活动已经成为当地的知名品牌。“红袖讲坛”主要请一些知名的作家、诗人以及人文社科学者走上讲台,分享作品或者研究成果。“红袖新锐秀”则是面向一些尚未成名又有才华的年轻人开放,邀请他们走上讲台谈谈自己的作品或者对一些名作的理解。书店成立了十几年,这些年来,国内的知名作家、诗人、人文社科学者教授,基本上都参加过“红袖讲坛”,经由“红袖新锐秀”而火的诗人作家亦有许多。对于华城本地人以及那些从外地来华城打拼的“华漂”们来说,红袖书店就是大家的精神港湾。
顾慕芬只要有空,就会参加红袖书店的活动,也有人利用红袖书店里的咖啡馆举办小型读书会,三五好友或者七八个同道中人,她有时候也会坐在咖啡馆旁听。这些书生意气就像零零点点的火星,在黑夜中互相慰藉着。
咖啡馆是红袖书店的一部分,也是牧之先生的。牧之先生为人豪爽大气,对于那些一坐半天只点一杯咖啡的年轻人,也并不驱赶,有时候还会送他们柠檬水,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他也会坐下来聊几句。红袖书店的讲座往往一票难求,但是他也从来不卖票。牧之先生的为人赢得了华城文艺青年们的钦佩,很多人放弃网上购书,跑到红袖书店买原价书,以示对牧之先生的支持。
江风也是红袖书店的常客,他不买书,只参加活动,讲坛、读书会什么的,他都参加过。不过,说来也巧,江风来到华城也有一年了,参加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活动,只在最近的一次诗人分享会上遇到了顾慕芬。
或者说,两个人曾经在这个书店擦肩而过很多次,只是缘分还未集满,并未注意到彼此的存在。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曾经写过“每一个开始/都只是续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这恰如顾慕芬和江风两个人的故事。
这天是周末的早晨,照常来讲,顾慕芬应该在床上睡到中午甚至下午。但是不知怎的,她一大清早就醒了,听到肚子咕咕叫,原来是被饿醒的。她起床弄点牛奶,煮个鸡蛋,准备再回床上睡觉。回笼觉没那么好睡,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还把老公惊醒了,老公有点不耐烦地说:“你睡不着就不要睡了,弄得人家也睡不好,我快困死了,昨天加班到两点多。”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好,那我出去走走,不打扰你睡觉,赶紧睡吧。”然后,起床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要去哪里呢?周日的早晨,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阳光还可以,夏天,但温度还没有升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红袖书店。
书店刚开门没多久,她轻轻地走过一排排书架,甚至不敢拿出一本书,好像稍微一个动作都能惊醒清晨的美梦。最后,她找了一本杂志,到咖啡馆坐下,点一杯拿铁,慢慢享用静静的时光。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几个年轻人来到咖啡馆,每个人各点了一杯咖啡,有个人说:“还差几分钟,咱们十点开始,好像就差江兄了。”
另一个人说:“江兄估计又熬夜写作,起晚了,咱们等等他。”
第三个人说:“我帮江兄点一杯咖啡吧,他最近手头有点紧。”然后走到柜台,说道:“老板,再来一杯拿铁。”
刚点完咖啡,有个声音说道:“江兄,你来啦,咱们人齐了,活动可以开始了。”
顾慕芬看了一眼,差不多有四五个人,都是男孩子,他们聚在一起读诗,而且好像都是自己写的诗。一会儿,就到那个姓江的男孩子开始读诗了,他用他那特有的低沉的嗓音朗读了一篇题为《孤独》的诗。
他一开口,顾慕芬就被声音吸引过去了,她只看到一个背影,但是这个声音好熟悉,她忘记了听诗的内容,只顾着回忆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后来想起来了,就是写“春山开满木棉花”的那个人。等她回过神来听这首诗,只听到了结尾:我的孤独/就像森林里的那棵树/一年四季/光秃秃。现在她知道他姓江了,不过她有点困惑,怎么会有一年四季光秃秃的树呢?但是他们一行全是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她也没好意思过去问。
《孤独》这首诗,受到了同伴们的喜爱。他们几个轮流朗诵完自己的作品,又互相点评,咖啡早就喝完了。牧之先生过去给他们送了一壶柠檬水,甚至还送了几块小面包。他调侃道:“孤独先生,吃点东西吧,再不吃你的肚子可就孤独得咕咕咕叫起来啦。”
“谢谢牧之先生。”他接过那盘面包,放在桌子上。
这时,牧之先生也送了一块华夫饼给顾慕芬,说道:“你这一上午都看了两三本杂志啦,也吃点东西吧。”
顾慕芬连连道谢,还说道:“牧之先生,麻烦您再给我准备一份蛋包饭吧。”然后到柜台上去付了钱。
江风这才注意到咖啡馆除了他们几个人,还有一个姑娘,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这是江风看顾慕芬的第一眼。他不曾想到,未来的许多个日子,他会跟她的生活纠缠在一起。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重逢,就像人海中打捞起彼此的重逢,虽然他们可能擦身而过很多次。他仍然不认识她,但是她记得了他的姓氏,还记住了牧之先生送他的雅号:孤独先生。仔细品味,还是挺符合他的气质的,连背影都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独。
顾慕芬正在吃蛋包饭的时候,她老公打电话了,问她在哪里?她说在红袖书店。她老公说晚上有个同学从外地过来,他跟另一个人一起和老同学叙叙旧,就不在家吃晚饭了。听到老公不在家吃饭,她打定主意,要在书店看一整天书,晚餐也在书店解决。
就在她吃饭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离开了。书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声音也渐渐有点杂起来。第一次重逢,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