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好,院子里开了好多漂亮的花,我扒拉了两口饭就往山里去了,一路上的各种鸟叫弄得我心烦。
“古桐,我回来了。”我根本没心思去看它在不在树上,径直找个地方坐下了,余光里瞥见不远处有几个老鼠大小的黑躲在草丛里偷偷朝我这儿瞄。
我面朝南坐着,随着几阵轻风,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晃悠悠地洒到我脸上,全身都暖烘烘的。可我还是气不过。
怎么能是情书呢!!!
离开古宅后,我在左一家住了一天,当晚我就打开了铁盒子,谁知里面又放着个小木盒子,扑鼻而来的就是一阵阵清香,当时我还满怀激动的心情说那就是知识的味道,现在想想,我都恨不得把鼻子拧个稀巴烂。
里面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泛着黄色、闻着带有一股霉味的厚书,而是一张张淡黄色的纸,摞得整整齐齐。我认识的字不是很多,但我注意到了,每张纸的第一行都有个‘芝’字,和刻在蛰伏和大漂亮背面的字一模一样,最后,我看到最下面的落款名字——乔。
左一认的字比我多,读的书也比我多,自然看得很快,他的脸微微泛红,说:“木子啊,你奶奶弄错了吧,这都是很平常的,唔,情书……”
“哪里平常?哪里是情书?”
他又翻了翻,忽而声音拔高了八度,我抬眸看他,然而他说,“哦,这张不是,像是家书,安排你爹和你娘的。”
“所以,你奶奶为什么让你大老远的跑来拿这些啊?”
“返老还童。”
这该死的爱情。
过了半晌,林子里除了鸟叫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黑弄出来的窸窸窣窣声就是我肚子的叫声,我仰面朝上看,果真不在。不过,我猜璃弥应该会很闲。
“璃弥!你出来!”
又是一阵沙沙声,嘿,它们被我吓跑了。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林子烧了。”我真不是无理取闹,黑总是对人类不太友好。
“你最好是有什么事。”
听到这声音我就高兴了,璃弥的声音是最有辨识度的。
“你过来点,我给你看个东西。”我慢悠悠站起来,向它招手。
转眼间璃弥离我只有数米的距离了,它总是站在树上,我又得抬头看它。
“漂亮!”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大漂亮,又以一个无比帅气潇洒的姿势对着它。
“……”
“不用客气。”
阳光从镜面反射过去,在它黑漆漆的身体上留下一小块圆形的亮光。
我不死心,又拿出蛰伏,这次它好像很惊讶,一下子闪到了我面前,“蛰伏?”
“你认得?”见它不吭声,我心中窃喜,“那就好办了,听好了,弑黑者,沉眠于此!”
“……”
璃弥……仿佛白了我一眼,下一秒我就被一段软软的树枝拉了上去。
“木子,蛰伏目前对璃弥没有用处。”
“为什么?”我质问古桐,顿感挫败,而且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真不知道蛰伏怎么给了你。”
“你——”它又走了,就因为它每次都这样,所以我才很想收拾它啊。
古桐憨憨地笑了声,突然我就觉得它很沧桑,像个老人一样。
“蛰伏是和主人心意相通的,你现在能力还不够。”
“可是我都把窠收服了。”
“璃弥可比窠厉害多了。”
就这样,我很不愉快的从家里出来,又很不愉快的从山上下去,不过,璃弥真的有古桐说得那么厉害吗?
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闭着眼睛睡觉,屋子里的灯亮着,半睡半醒间,突然眼睑变暗,爷爷说那是有黑挡在灯前了。
以往我处理的办法都是不去管它,继续睡我的觉,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就没事了。可这次有所不同,因为我醒来后发现我的梦没有了。
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每次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梦写下来。奶奶对于这个倒是不怎么阻拦,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抽屉里倒是有很厚的一摞了,以前每天都会写。有不少是关于黑的,有时候是很残忍的噩梦,梦里有很坏的黑,和人类厮杀,刀光剑影的,写下来后总觉得无比过瘾。
可是现在想不起来真的好难受啊,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隐隐约约的能听到什么真好吃之类的。
但令我困扰的是接连几天我都没有做过梦,也没有听到爷爷的声音,只有吃饭的时候间或能听到“咔吱咔吱”的咀嚼声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我守了很久,灯光忽闪忽闪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朦朦胧胧地,像眼睛瞎了一样看得不太真切。灯前站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它和之前见到的黑不太一样,头是尖尖的,身体也没有很胖,高高瘦瘦的,没有眼睛,只有嘴巴。
“梦还没有做完呢,你不能醒。”
听着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
它笑了,好像来自很远的山谷,冰冷而空旷,“我是呓。”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看得愈发不清楚,它幽幽地走来,没有温度的手搭上我的额头。
然后到底做了什么梦呢?我想不起来了。
又来了一个黑,它和刚才的那个站在一起,高矮似乎差不多,但是它很胖很胖,也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大嘴巴。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像太阳没升起之前在山里遇到的大雾一样,太远的地方我都看不见,耳边又想起吃饭时听到的“咔吱咔吱”声,听得我有些饿了。
胖乎乎领着我往前走了,瘦尖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慢慢地被大雾淹没,黑色的身影一点点变淡,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我眼前的世界却开始黑暗,我怀疑是墨水渗了进来,可我没有后退,还是跟着胖乎乎往更黑的地方走去。周围被纯黑的世界包裹着,已经完全看不见胖乎乎了,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很害怕。
再次醒来后,眼睛重新被光覆盖着,床头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燃尽熄灭了,突然我有点想奶奶,想马上就能看见她,还想吃她做的不太好吃的饭。
可我想,昨晚终于做了个梦,那梦奇怪归奇怪,我还是得先记下来,因为奶奶以前告诉过我,有一种黑以人类的梦为食,我可不能让它吃掉我的梦。
我发誓这是我从纪录梦以来最困难的一次纪录,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想起了什么我还不会写那个字。
我生气极了,尤其是看到纸上的字很丑很丑的时候,拉开抽屉后满抽屉都是纸,纸上的字工整而娟秀,从不会连笔写这是奶奶写字的习惯。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奶奶写的字啊。
“梦里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你不能和那里的人说话,一说话就回不来了。”我轻轻读了出来,这是最上面那张纸的内容,莫名其妙。
外面很静很静,奶奶也不在,我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是山里的环境,这里有小镇,有马路,还有拱桥和农田。
我一直走,一直走,不觉得累,也不知到了哪,只是心想这里的场景好像很久以前我遇到过。
石拱桥是暗暗的蓝青色,砖缝之间长满了青苔,颇有年代感,半圆的桥洞映在河里,从我这看过去正好拼成了一个大月亮。
我看着水里映出的面容,只觉得陌生,过了一会儿,水面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黑影,害我差点跌进去。我回过头,是胖乎乎。
“你该跟我回去了。”它静静地站着,样子有点傻。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是谁?”
“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他们都不认识你,所以你要跟我走。”
我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古桐,想起了……
“好,我要见奶奶。”
胖乎乎的手也没有温度,但是很软,也没有把我拉得很紧,这让我觉得很舒服。
“司桡,等你儿子生出来了,我要当他干爹!”
“好,一定让你当干爹,谁都不许抢!”
微微凉的风擦过湖面,整棵槐树都飘落着白色的花瓣。时间忽而静止了般,在我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身体和血脉,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
“木子!还不快过来?!”是奶奶,她正站在桥头等我。
“奶奶,我想你了。”我一把扑进奶奶怀里,热的,不是没有温度的。
“奶奶,是胖乎乎——”我转过头,可是胖乎乎的身影已经没有了。
“走吧。”
右手传来温暖的感觉。
那棵高大的槐花树下,他们还在说话,笑得声音好大。
不知为什么,我望着那身影,嗫嚅着,轻轻喊了声爷爷。
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槐花香变得遥远,越来越淡。
“醒了?”
是奶奶。
“奶奶——”
“咳咳咳,这是什么味道啊,怎么那么呛,能不能别点了?”
奶奶欠身掐灭放在床头的烟,“你怎么遇到噬了?”
“噬?没有啊,”我想了一会儿,头有点痛,“我记得好像有个叫呓的黑。”
“呓会让人做梦,然后吃掉梦,噬会把人带到梦里,然后吃掉人。通常呓和噬都是一起出来觅食。”
喝了两口水后身体舒服多了,于是我坐起来问奶奶,“原来胖乎乎是噬啊,那奶奶,胖乎乎怎么会带我出去见您啊?”
“它本来是要带你走的,可是我来了,它就带不走你了。”
“为什么?它很怕您吗?”
“它若不放手,我就会杀了它。”
这是我第一次听奶奶说这样凶狠的话。
“这就是,弑黑吗?”我很茫然,但奶奶没有给我回答,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奶奶,等会儿,我在梦里好像见到了爷爷年轻时的样子……”
“你爷爷?怎么可能?你刚出生你爷爷就走了。”
“哦,也对哦,怎么可能。”声音被水堵着,含混不清,梦里的背影却依旧让我觉得真实,奶奶,你没有看到吗?
“这香我先放着,到晚上你再续上,呓和噬就不会来了。”
看着桌子,我想起了之前有趴在那儿写字,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忽然就想过去看一看。然而拉开抽屉最上面的那张纸上是我的很丑的字,纪录的是好几天前的内容,没有所谓的“梦中的世界……”之类的话。
没由来的惆怅。
这时记忆里突然多了一段声音,它说,你真奇怪,居然没有多少有趣的经历,生活也这么枯燥,不像其他人的回忆里能看到很多人的身影,各种各样的。
我有点难过,因为我觉得我的回忆应该不至于像它说的那样,因为我认识古桐,认识璃弥,认识左一,认识镜,认识窠遗……这样就蛮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