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风平浪静，直到从沙城外围经过时，冥冥之中要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那是个中午，他们行进在山路上拐过一个发卡弯后，有辆车突然横在路上堵住去路。他们立马刹车准备往后倒，后面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辆车堵住了退路。艾牧让随行的人不要反抗，有机会就先逃命。
前后两辆车上各下来三个人，都带着武器，慢慢向艾牧他们靠近。其中一人对他们喊到：“慢慢下车，举起双手，不要反抗。”
这个场景艾牧经历过很多次了，这是末世人类与陌生人相见的标准模式。
艾牧慢慢打开车门，随行的人慢慢打开另一侧车门，他俩举着手走到车头前，一动不动。来人看他们还算配合，稍微放松警惕，走得更近了一些。
艾牧小声问随行的人，接收设备不在车上吧？那人回答说，在。艾牧一惊，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接收设备，就说路上捡到的，不知道是什么。那人说，好。那人接着问，如果他们分别审问我们，应该怎么回答？艾牧有些犯难，这会再对口型已经来不及。他告诉那个人，就实话实说吧，说我们来自W城，出来找其他人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说也一概不知道。来人看见他们嘴巴一直在动，大声喝止。艾牧最后说了句，按他们的意思做，先保住命。
一人走近搜过艾牧他们的身后，又仔细查看车子，对后面的人示意安全。一个看似为首的中年男子走近来，仔细打量了艾牧他们后，对着艾牧说：“什么人？从哪儿来？干什么？说实话。”
艾牧回答：“我们从南边的W城来，我们是探索队，出来寻找其他人类。现在找到你们，简直是太好了。”
“恐怕没有那么好。”中年男子说。
艾牧故意装傻，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中年男子说，“跟我们走，不需耍花样，不然后果很严重。”
几个人把艾牧他们手绑了，扔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座，径直向沙S城开去。大约一小时后，他们进到城市中心，然后向北，来到了艾牧最不想来的地方。他看到了那堵高墙，是的，他们被AI和它的人俘虏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中国的俗语真是精炼。艾牧知道这个AI大概率上是持中立态度的，所以有可能不会为难他们，会不会给他们自由就不好说。如果它正需要人手，极有可能不会放艾牧他们走，除非有其他原因。
那扇他上次没法进去的门，此刻正大开着，三辆车穿过后门被关上。艾牧没进过监狱，此刻却有进监狱的既视感。他希望能尽快走出这扇大门，也知道有可能永远出不了这扇门。他没有把这归于自己的坏运气，上次路过时小双已经阻止过他一次。这次没躲过，极有可能是最近这里的人从高墙出来，在外面频繁活动起来。
这里原本是个研究所，建筑和绿化都非常到位。车子在院内穿行时，他看到操场、花坛还有林地都被改造成农田、菜园和果园。这里面有山有湖，风景挺好。
艾牧被带到一座办公楼里，关在一间有桌子的房间，门外有人值守。艾牧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正式审问他们。他估计得没错，才过了几分钟，就有穿着制服戴着墨镜的另一个男人推门进来坐在艾牧对面的椅子上，并让外面的人把与艾牧随行的人带了出去。
穿制服的男人摘下他的墨镜时，艾牧惊呆。
那个男人对艾牧说：“艾先生，好久不见，我家小双还好吗？正式介绍下我自己，我叫周学明，现在是这里的安保负责人。”
这是小双的爸爸，周先生。艾牧开始笑，足足笑了一分钟，一句话没说。周先生对艾牧的举动有些诧异，这实在不是艾牧的风格。
艾牧停下来小声问：“这里说话方便吗？”
周先生回答说：“方便。我会那么傻吗？”
艾牧赶紧解释说：“您别误会，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实在是这一年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神经有些紧张。您先跟我说说情况吧，然后我再说。小双在小镇上，非常安全，您放心。”
周先生说：“我知道，我看到了你们留的字条，谢谢你一直照顾她。小双应该给你描述过我当时被抓的情形，以你的智商，至少可以猜出我是为了保护她而没有反抗。真实的情况是，来抓我的人曾经都是我的同事，我以他们不为难小双作为不反抗的交换条件，他们也不想对自己的侄女下手。他们是来请我帮忙的，但知道我不会轻易就范所以用此下策。我当时估摸着你很快会回来，小双有你保护，我基本上可以放心。
我的这些同事，在善后完第一次‘无明’解散后来到这里。他们发动当时这个城市剩下的人砌了这堵混凝土的高墙，拉了电网。名义上是建一个最后的堡垒，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这里最重要的一个东西。你应该已经猜到，就是那个AI。
解散后我带着小双回了老家，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这些是我去年来到这才知道的。我的那些同事本意是想保护好这里的战略资源，留作以后人类重建的资本。但是你知道，第二次‘无明’发生时又有很多人消失，他们人手变得严重不足。更重要的是，离这里不到两百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座AI控制的核电站。它建在深山里极为隐蔽，不仅有人类协助还有一些机器人储备。它一直在积蓄力量，目标就是这里的这个AI。我的这些同事想到了我，他们想我过来协助守护这个AI。我并不想接这个工作，但是当我知道原因后决定留下来。你猜猜，是什么原因？”
艾牧一愣，正听得起劲，突然来道考题。他思索一会回答说：“因为这里的AI，可以消灭其他所有的AI。”
“聪明！”周先生称赞道，“这个AI的载体，是全世界最大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从来不对外联网，像是世外高人，而且还不是高出一两个数量级。其他AI要运算一年的事情，它只需要一秒。差不多量级算力的AI，谁也拿谁没办法。外面那些AI碰到这里的，几乎没有还手的可能。目前只有最近的那个AI知道这个真相，我们必须尽快消除它带来的威胁。为了保密，对外只说是要靠着这个堡垒求生存，今天带你来的人并不知道实情。”
艾牧说：“我有几个问题。怎么解决电力？上次我来探访的时候触动了电网，他们还派出了无人机，为什么没有继续追击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在附近警戒和活动？你们怎么知道两百公里外的那个AI的真实情况？为什么不尝试与其他幸存人类协作？怎么消灭两百公里外的那个AI？怎么消灭所有敌对的AI？你们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吗？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娶你的女儿吗？”
这次轮到周先生一愣，他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很贼啊，我还以为你很老实。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可以，但我还要考察考察。”
艾牧说：“怎么考察，考察什么？你还是先回答刚才那些问题吧，反正已经是‘可以’，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考察。”
周先生说：“我们之前的技术已经可以把核反应堆做到很小，这里就有之前做好的，只需要添加燃料启动即可，所以这里主要靠小型核反应堆来供电。上次没有追击你，我听他们说是你小子跑得太快，他们追不上。一直没有在附近警戒和活动，是为了避免出现此地无银三百两。两百公里外那个AI有我们安排的单线联系的卧底。没有尝试和其他人类合作是因为我们没有人手去寻找其他人类，找到了也无法进行通讯，而且常规武器强攻AI的合作没有意义。没有去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消灭其他AI，我们的想法是让他们联结起来，让这个世外高人一次性线上把它们全都收编。就像之前世界里的大资本收割普通人，不在一个量级上，收割起来就很容易。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联结上线的方式，没有卫星网络，也没有互联网。至于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还有这一年多你都经历了什么，就要请你来告诉我了。”
艾牧说：“还有七座核电站在AI手上，有些在其他大陆。你刚才说的两百公里外这个不在名单里。所以我现在对只剩七座这个情报有些怀疑。情报需要更准确。
我去过的人类基地这个大陆上有三个，一个是W城，在南边海边，以老式反应堆供电，在研究AI和其他科技。一个是泉城，在西北，以太阳能为主要能源，在研究航天和生物技术。泉城已经发射了两艘人类的种子飞船，正在修复全球卫星网络。还有一个是Y城，以水力发电为电源，保留了几乎所有的工业和制造技术和生产线，有三十万人。我刚从大洋对面的大陆回来，给他们送去了接收设备。七座AI控制的核电站附近的人类，很快就可以同步上线。
目前验证的结果，两个或多个AI联结融合时，融合的结果不可预测。你所说的这个世外高人，有与其他AI不在同等量级上的算力，而且没有被污染，确实是神一般的存在。就算它真的能融合征服收编其他AI，你不觉得它自己最后才是个大麻烦么？技术很重要，态度取向更重要。当年如果是希特勒首先制造出核弹，恐怕现在这个世界早已经面目全非。我个人不反对技术进步，我担心的是技术在什么样的人手上和他准备用这技术干什么！
我非常期待这里的AI真的可以一次性解决这八座拥核自重的AI，我和其他人聊过解决他们的方法，只有这个是最好的，干净利索。前提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咱们这个大神可以碾压其他所有的AI。还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需要卫星系统上线后对全球进行毫无遗漏的监测，找到所有其他可能漏掉的威胁源。二是，如果这些威胁源不愿意上线，不能上线，大神也没办法。”
周先生补充说：“它不叫大神，它叫猎户座。”
艾牧说：“好熟悉的名字，哈哈。好吧，希望这个猎人真的能打下那些狐狸和恶狼。我带了一台接收设备过来，你酌情处理和使用。我要尽快赶回小镇，之后还要去一趟泉城。这里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马上走。以后，我们用卫星联系。这里是加密U盘，你收好。”
周先生说：“好。我会先确定方案是否可行再行动。你走之前，不想见见猎户座么？”
这个提议勾起了艾牧极大的兴趣。
他说：“好啊。这样的大神，能亲眼见到是我的幸运。”
周先生带着艾牧出了房间朝另一栋巨大的建筑走去。警卫们没有阻拦，看来周先生在这级别很高。这栋建筑很普通，都是些独立办公室。他们来到一楼其中一个房间，完全看不到“猎户座”的影子。周先生说了串奇怪的词语，听不出是那种语言。几秒后房间的柜子从中间分开，露出一台电梯。周先生在电梯旁边的指纹和瞳孔识别系统上验证后，电梯打开。两人进去后，艾牧没看到电梯里有显示楼层的数字按钮。周先生又说了一个词语，电梯开始下行，艾牧感觉不到速度，二十秒后电梯停稳打开，两人走了出来。完全看不出这地下的规模和结构，只有条二十多米长的通道，周先生打开其中一扇门，里面有块显示屏，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周先生解释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轻易暴露在外面。我不能告诉你这里有多大有多深，你也看不到它的真身，但是可以跟它交谈。另外，它先要读取你的生物信息，你们交谈的时候，它还要读取你的脑电波。”
一台仪器抽取了艾牧的血样，另一台仪器做了指纹瞳孔扫描、脸部识别和声音识别，最后周先生给艾牧戴上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
这时，显示屏上出现一张动态图片，一个点围绕着另一个点做圆周运动。房间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艾牧，你认为这张图是什么？”
艾牧看了看周先生，周先生点头示意这就是它。
艾牧回答说：“这是一个电子围绕着原子核运动，也是一颗卫星围绕着主星运动。它是顺时针旋转的，也可以理解为时间的流逝。”
显示屏上又出现另一张图，是一段DNA。
“你认为这个呢？”猎户座问。
艾牧回答说：“这是一段DNA。”他停顿了下，说：“我的DNA。”
这时，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和艾牧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脸，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
那个人，也就是猎户座说：“你很有想象力，直觉也很准。这两点，其实是你们人类的优势。单个来看，你们都是不可复制的艺术品，构造精密，思维独特。合在一起，有时却连蜂群蚁群都不如。
虽然熵增是普遍的规律，但你们作为难得的智慧生命，不是应该做些熵减的事情来维持系统的平衡么？存在如果是有意义的，你们为何不尽量减缓一切归于虚无的这个过程。如果存在是无意义的，你们又为何总在求生。
如果你有足够的想象力，也许能看到时间的尽头。你的直觉可以告诉你是否愿意为此承受一切可能的痛苦和损失。”
艾牧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愿意，追求终极的意义才是智慧生命的本义。如你所说，一切终将归于虚无，而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简单地求生。”
屏幕上的艾牧说：“我可以帮你到达你的彼岸，让你的灵魂归于平静的彼岸。”
周先生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屏幕上的艾牧和现实中的艾牧，不知道如何介入他们的谈话。艾牧取下头盔，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他对周先生说：“我们走吧，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说完后，屏幕上的艾牧消失不见，一片漆黑。他俩重返地面，周先生让抓住艾牧的那几个人送他们出城。
临别时，艾牧对周先生说：“如果哪天我必须要尊重自己的内心，一个人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你不会怪我抛下小双吧？”
周先生沉思良久，说：“如果可以带上她，就尽量带上她。太过于玄妙的东西我不懂，有意义还是无意义我也判断不出来。我只是认为，既然你们已经相爱，就要让这份爱超越一切，直到地老天荒。”
艾牧点了点头，说：“收到，我会尽力。”他补充说，“未来只是个选择问题，谁也无法预测。如果没有其他更好更确定的办法，我赞同你的想法，让‘猎户座’来收拾现在的局面。我们会尽力想办法找出所有的威胁源，先礼后兵，让他们上线，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它了。”
周先生说：“好。路上保重，告诉小双我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
艾牧向他们借了辆车，让随行的人赶回湾W城，自己独自北上。S城本来就离小镇不算太远，艾牧不想再浪费哪怕一秒，很快赶回了小镇。
小镇的人又惊又喜，但艾牧像换了个人似的，无暇顾及琐碎也无暇解释。他得知华山顺利完成任务，泉城派人来询问过自己时，让华山赶紧准备，与他一起去趟泉城。他把原委跟肖栋说明后，肖栋建议他事成之前就待在泉城，什么时候想回小镇再回来就是。
四个人，一条狗，第二日再次踏上去往西北大漠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