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黎青梅在厨房帮老人收拾,两人便聊了起来。
“老人家,这酒是您老伴酿的吧?”
“是啊,她生前最爱给我酿梅子酒了,现在也只剩下这梅子酒陪我了。”
“她这辈子跟着我没过上好日子,整天不是在田里忙活,便是照料家里这些牲畜,直到她去了,我也没能给她办个像样的殡葬礼……”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良久,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眶有些微红,黎青梅有些懊悔开启这个话题。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老人似乎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
“家人都唤我梅丫头,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村里人都唤我何爷。”
“何爷,方才我见那鸡肉和鸭肉都肥嫩得很,心里有些疑惑……”
“我明白你心中的疑问,如今这样的时候,人都没粮食吃,哪来粮食喂养家禽?”
“我曾意外翻阅过一本古籍,古籍上记载到,‘捕蝗饲鸭,鸭极易肥大’,于是我效仿此法一试,没想到,不仅是鸭,鸡和猪都是同样的效果。”
“也曾有古籍记载说,‘在水为鰕,在陆为蝗,食鰕与食蝗无异’,因而,我自己也吃过蝗虫。”
“照何爷所说,这倒是个治蝗的办法。”
“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因而跟村长分享过这个方法,可他听后并不认可,还特别愤怒,认为我这样的做法会惹怒蝗神,会遭报应的,自那以后,村民都避着我。”
“而村里的粮食消耗完后,剩下的家禽不是饿死就是被宰杀,最后,村里能吃的都吃完了,村长便带着村民逃到别处去了,只剩我一个。”
“蝗神?”
“很可笑吧,在此之前,没人听说过蝗神,更别说信仰蝗神,而这次蝗灾发生后,百姓慌乱之下,什么都信,唯独没相信自己。”
“也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消息说,这次蝗灾会发生,是因为西州百姓冒犯了蝗神,于是百姓们大行祭祀蝗神。”
两人聊着聊着,活便不知不觉干完了,两人又坐下来聊了会,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何爷只有两间房,又误以为黎青梅和褚映礼两人是小两口,便将他们安排在了一间,又在客厅铺了被褥给阿忠。
结束了跟何爷的对话后,黎青梅满怀心事的回到了房内,却见褚映礼正盯着她看,就在黎青梅被盯得有些发毛时,褚映礼的声音淡淡地传到了黎青梅耳中。
“方才,我都听见了。”
“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对着你,人们会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黎青梅疑惑地试探到,“所以?”
“我的意思是,你的确不是个花瓶,至少是个好探子。”褚映礼掩袖轻咳道。
“殿下莫非不相信自己的眼光?”黎青梅走近褚映礼,轻声问到。
“若我只是个花瓶,殿下也不会找我做盟友,我说的对吗?何况,我的价值远比一个探子要大得多。”
说话的时候,黎青梅总是笑着,因为靠的近,借着微弱的烛光,褚映礼发现,她笑的时候,右脸颊有个极浅的酒窝,两颊红扑扑的,颇有些醉酒的模样。
记忆里,她似乎总是习惯性地将礼貌的笑容挂在脸上,除此之外,少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
褚映礼向来是个自制力极好的人,话不多,废话,更加没有,每一步都在走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可遇上她,似乎有了些变化。
但至少目前来说,一切都还在他可控的范围内,未偏离太多,因而,他并未重视起来。
“这话听上去对,但也不对,这世上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用处,就好比一盘棋,你永远算不清最后发挥关键作用的会是哪一颗棋子,你说是吗?”褚映礼反驳到。
看他一副坐等自己吃瘪的样子,黎青梅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晃悠悠在褚映礼身边坐下,轻声将话题转移。
“殿下,我有种预感,这饥荒背后藏着惊天秘密,疑点众多。”
褚映礼听了却只是笑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下文。
“殿下这次若能抢在太子之前立功,以后便会有更多机会参政,朝中势力也会重新划分,对殿下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说下去。”褚映礼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殿下陆续安插于各州县的探子,现下便是上场的最佳时机。”
“你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我们一路往州府去,中途莫要耽搁,一切消息安排探子去打听。”
“你为何突然这样急切?”褚映礼疑惑,这样草率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她。
“我……我有些不安,我担心,知希的处境远比我想的要危险的多,我……我怕多耽误一分钟,她便多遭一份罪……我……”
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却还是仰着头强忍着,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滚烫的泪便砸破在手上。
这一刻,她感到很无助,连周遭的空气都是冷的,可自己的呼吸却是烫的,这样的感受很不好。
褚映礼扶正黎青梅的肩头,眼神与黎青梅对视,语气坚定地轻声道:“黎青梅!你给我打起精神,你信我,我会护住你们的。”
“好,我信你,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我……”话未说完,黎青梅便晕倒在褚映礼怀里。
次日,黎青梅辗转醒来,发现额头上覆了一方湿帕子,唇间一股梅子酒的清香,全身裹了厚厚的被子。
而褚映礼趴在床边,还在酣睡,身上只披了件外衣,黎青梅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晕了过去。
黎青梅轻手轻脚下了床,将一床薄被盖在褚映礼背上,便想去院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却碰见了何爷。
何爷笑眯眯道:“梅丫头,现在感觉如何,怎么不再多休息会儿,最近天凉了,你这身衣服实在单薄,来,你过来,我给你找件厚的外衣。”
拉着黎青梅进了屋,何爷便在衣柜里翻了件合适的衣服给黎青梅,“来,丫头,穿上吧,这是我老伴年轻时穿过的,丫头别嫌弃。”
“这衣服摸着就很暖和,谢谢何爷。”说着,黎青梅便套在了身上。
“昨夜你突然发烧晕倒,可把你相公急坏了,手脚都是凉的,额头又烫,他将帕子用酒淋湿,敷在你额头,又找我拿了冬日的厚棉被给你盖上。”
“一直到半夜你退烧了,他才趴在床边睡去,我怕他受凉,便给他披了件我的衣服。”
黎青梅这一刻才恍然记起昨夜做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她发烧了,全身都觉得好冷,可是脸却是烫的,呼吸也是烫的。
她觉得好难受,嘴唇干干的,朦胧间,她看见年幼的知希给自己额头敷上湿帕子,盖上厚厚的被子,还用水沾湿她有些干裂的唇,原来那不是梦,那人也不是知希……
又有一瞬,她想起自己在晕倒前说的那些胡话,她急忙跑回房内,却见褚映礼已经醒来,已经踏出房门。
她将褚映礼又重新推了回去,掩上房门,双手拉着褚映礼的手臂,小声道:“我昨夜说的都是胡话,殿下别放在心上。”
“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沈知希的消息了,你安心便是。”褚映礼留下这句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要走。
“为什么这么帮我?”从小就在宫内长大的黎青梅很清楚,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动机和目的,无缘无故的好,反而令她不安。
“我们是盟友,不是么?”褚映礼轻松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留她一人在原地。
早饭后,三人便又继续前行,何爷深知路途遥远,梅丫头身体又还未恢复全,便将牛车借给了他们,还给他们准备了些口粮。
阿忠架着牛车往关田县方向去,一路上见饿殍遍野,百姓四处流窜,哭声遍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有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痛哭;有孩子呆坐在奶奶尸体旁,已经哭不出来;有人在土里刨坑,双手已经磨破,那是为了安葬自己的亲人;
有人饿极,往嘴里塞草根,塞泥土,只要能填饱肚子;有人看见牛车,双眼放凶光,像狼一般地扑过来,耿忠飞快地用石子击中他们膝关节,那些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有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架起一口锅,正在烹煮着什么,那群人眼神空洞,死死盯着那口锅,像是一群恶鬼,而非活人……
黎青梅尽力不去看这些,强忍着自己此刻泛滥的同情心,理智告诉她,只有尽快从源头解决,才能避免更多百姓遭遇这一切。
褚映礼看出她的挣扎,但并未揭穿她,只是递上梅子酒,注视着她道:“喝一口会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