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我去见过庄鹤了。”叶笺耷拉着脑袋窝在沙发里,本来就大病未愈,此时更显憔悴。
“啊?啊,他是很好的人对吧。”严靖榆忙着收拾实验报告的手顿了顿。
“嗯,对。”叶笺勉强对她笑了笑,“我学不来那种读书人的气质。”
“不要这么想,你也有你的好。”严靖榆抬头看着他。
“严靖榆……”
“嗯?”
“你说,让那些人活下去,真的是对的吗?”
“有什么不对的。”严靖榆匆匆把文件塞进抽屉上锁。
“可是庄鹤今天和我说,他想死。”
严靖榆眼神认真起来,叶笺眼睛亮亮的,里面是破冰般的冷静。
“我曾经想……只要能救回这些本不该死的人的命就好了,所有人都想活着,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些……有案底的人,以后怎么活?”
“我没想过这些……我是没那么多感性的思想……”
“是吧。其实我也没想过……”叶笺双手交叠,“但是今天庄鹤告诉我……他希望给他留点读书人的体面。”
“生前已经注定不能干干净净,希望死后扬成一把灰……能干干净净……”叶笺的眼睛有点红。
“我来想……”严靖榆双手握紧成拳,“我来替他想……那么优秀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一定有立足之地的……对吧?叶笺。”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杀人犯……虐待致死。”
“你说呀!你不是最厉害了……叶笺……”严靖榆锤着叶笺的胸口,锤着锤着就埋在他胸口哭了起来,“叶笺……他真的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帮帮他好不好……”
叶笺咽了咽口水,脑子一片空白。
“好。”
话一说出口叶笺自己都后悔了,他讲什么呢?他怎么帮?
“那你要陪我过生日哦~”叶笺委屈撇撇嘴,算是认下了自己造的孽。
“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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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年没有接触过案子,很多法条都生疏了,只是依稀觉得有那么一条,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具体在哪里。叶笺又翻出了书房里积了灰,蒙了尘的法律书,重新认认真真当了回学生。
叶笺摩挲着书皮,神情不免温柔,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又要携手共赴善恶间。
这天和于潇潇出去吃饭,于潇潇今年他生日的时候要去出差,没空陪他过生日,说是要请他吃饭赔罪。
“潇潇,”叶笺看着于潇潇夹着的那块儿木耳炖鸡,看得于潇潇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发毛,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算了,“我之前接到过一起碎尸案,犯人就把受害人的尸体剁成这么大,那个人明明是故意杀害,但是被对方律师扭曲成意外伤人。”
于潇潇手一软,那块鸡掉到盘中,汤中泛起涟漪。
“我那时候胜诉了,那个人被判处了死缓,我当时可厉害了,但是现在找不到感觉了。”叶笺垂了垂眸,纤长睫毛垂下,无辜又可怜。
“吃饭,昂,再讲这些你请客。”于潇潇把刚才那块鸡又夹起来,放进叶笺碗里。
“潇啊……”
“嗯?”
“你说我和你出来吃饭,小鱼儿会不会误会?要不……这单我请了?”
于潇潇停下了咀嚼,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随后泄了气般地挥挥手。
“去吧去吧。见色忘义的叶牛郎。”
“我去也。”
“滚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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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初夏,阳光显得温柔又爽朗,像十六岁的少年少女,有无限希望。
严靖榆说晚上六点来,叶笺早上六点就坐不住了,在去找他查案子的委托人家路上,就忍不住心情甚好,哼起了歌。
连做饭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是接到庄鹤案过后最开心的一天。
叶笺在五点半的时候就做完了饭开始看着书等她来,但那些条条款款一条都没进到他脑子里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严靖榆开门之后该怎么跟她问好才显得不尴尬,和于潇潇陈浩彬的打招呼方式过于熟络,和那些小女友的打招呼方式又过于轻浮。
指针指到五点五十五,手机响了,叶笺兔子似的拿起来。
“今天上面的领导来视察,我可能要晚点来。”
“不好意思啊。”
严靖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还是只憋出这么一句。她实在……不想伤害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看守所的人刚刚来电给她,庄鹤割腕自杀,生命垂危。
可是学长没有家人了。
叶笺他有那么多人喜欢,一定有其他人陪他过生日吧?他要是玩高兴了忘了就好了。实在不行,等学长那里好了,赶过去还来得及吧?
叶笺看着屏幕有些失落,但是还是想着,她很快就会过来了。
就这样等着。
指针指到八点,严靖榆下班就匆匆赶过去,直接去了医院,庄鹤状态很差,因为被发现的晚,失血过多,没有求生欲,血压一度下降。
严靖榆刚想走,又有紧急情况,人家以为她是家属,非要把她留下来,不让她走。严靖榆一时间也忘了跟叶笺解释,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严靖榆看着玻璃另一边沉睡着的人,垂下眸。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想到那个傻瓜。
那个发着高烧,眼角红红地对她笑的傻瓜,不想让别人担心,用哑得不成调的声音耐心哄她的傻瓜。
严靖榆想到这些就想哭,可能是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来还当初学长的好。曾经她以为学长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她想嫁给学长,这样傻傻的,单纯的想着,直到他出现,时隔十年时间,依然带着初夏的阳光,和操场上的笑容。
指针指到十点半,叶笺终于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他被人放鸽子了。
准备了那么久的菜,里面所有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都已经凉透,低烧反复了一个多月,他也没有胃口再去吃。
“耗子……你有空吗?”
“怎么了野鸡?”
“喝酒吗?”
“你疯什么呢叶笺?现在是十点三刻,老子他妈刚下手术台,我今天连做了三台手术!我要回去睡觉!你也要睡觉。”
“哦……好。晚安。”
叶笺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失了智一样往嘴里塞了一把安眠药。
就当是梦好了。
深夜医院,严靖榆被医生,护士,看守所的人一一盘问叮嘱过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
病床上躺着的人面容安定,仿佛真要羽化登仙,施施然做那天上星君。
病房外坐着的人却感到无比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严靖榆又开始怀念起叶笺来。突然想到她还没和他说不去了。
急急掏出手机,想想他估计已经睡了吧。斟酌良久,最终也只发了一句“想你”。
不过叶笺是收不到了。
再也不要过生日了,他闷闷地想,随即堕入许久未曾进入过的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