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伟带着帕克斯到后勤中心的医院就诊。
洛芙本来不同意他们外出的,一来“绿萝”里面就有医务室,二来现在人手奇缺,容不得他们两个找借口偷懒。
王伟挖空心思想要趁机去酒吧喝两杯,对洛芙展开百般劝说,又是基地里没医生,又是看病容不得马虎,说得很动情,字字在理,但洛芙只当是耳旁风。
——“你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当个政客。”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同样的请求,从帕克斯嘴里说出来,就是截然相反的待遇。洛芙只用了两秒就批了他们的假条,还让王伟跟去监护。
——“该买药就买药,该住院就住院,这边报销。”
“这是歧视。”王伟一掌拍在道旁的树上,抖落一地花瓣。
帕克斯一晚上都没睡安稳,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生怕梦中闯出去害人。但卧室的墙都是木架配藤蔓,稍微用点力就能给扯断了。
他一直尽力保持清醒,直到支持不住睡倒过去。所幸一夜无事,没人受伤。
他们前面就是后勤中心的医疗区,这里并不是系统的大医院,而是大量小诊所拼凑而成的医疗商业街,来这儿的人大多是为了整容或植入物手术,真正的病人寥寥无几。一些见不到生意的医生干脆就在门上留个联系方式:找人请到XX酒吧。然后门一关,锁一上,找乐子去了。
帕克斯连找几家和精神有关的诊所,不是关了门,就是打着医疗幌子的睡眠疗养馆。
王伟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这个花里胡哨的鬼地方,医疗等级却比“绿萝”的医务室还高。真要送个重伤员过来,怕是还没找到急诊室就断气了。
就在他们快对这里失望时,一间清新淳朴的诊所进入了视野,看上去是正经的治病之处,帕克斯看招牌上映着的“脑疾控制中心”,再看那一眼望到底的店面,觉得它有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嫌疑,但确实没别的去处了。
“进去看看吧,要是个江湖骗子,我会就地修理他。”王伟说道。
诊所里只有一个人,正趴在前台打瞌睡,听到有人进来,赶紧坐正了。刚要说声欢迎,却看到来者一身重甲,背上还有把大机枪,像是来砸店的。
“两位是来看病的吗?”医生试探性地询问,双手不自觉地把座椅往后挪了一厘米。
王伟看他一副弱书生的样子,白白净净的脸上一点世故的痕迹都没有,不像是个游走江湖的老骗子,却很可能是个没有经验的实习生。为了探明这人底细,王伟把手撑在前台上,探身询问:“从医几年了?”
医生看这个彪形大汉摆出威胁的姿态,紧张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只举起一只张开的手。
“五年?”王伟心想这年轻医生还挺有底子的。
接着医生把大拇指蜷起来。
“四年?”
“九年。”医生露出怯生生的笑,才发觉自己的椅子都快退到后面的药柜上了。
“九年?你今年多大,就从医九年。打娘胎里就开始学着接生?”王伟从前台的桌子上拿起医生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崔明燃,开源先锋旗下资深精神科医师”。
嚯,竟然是开源先锋的人。王伟把明信片在手里捏瘪了,准备打他一顿。
“那个是旧的,旧的……”医生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沓明信片,由于太紧张,卡片撒了一地。他从其中捡一张,毕恭毕敬地递给王伟。
同样规格的明信片,背景图案都没变,只是“开源先锋”四个字换成了“绿宝石”。
见王伟仍然一副凶相,医生又解释道:“我从那里逃出来,带着我的……专利,对,我的专利。”说着,他指向身后一张病床。
王伟看那张睡眠舱一样上吊了一大堆器械,怕不是用来做开颅手术的。正要上去给它来个检查,被帕克斯拦住了。
帕克斯对王伟摇摇头,让他别再怀疑了,随后转过身去,对医生弯腰道歉,“我来看病。”
医生从椅子后面探出头来,打量他一眼,往病床上指了指,仍然盯着王伟。
“没事的,你先去外面等我吧。”帕克斯对王伟说,他需要这位医生专注于治疗,而不是提防一个两米高的持枪大兵。
虽然不放心这家诊所,但王伟相信帕克斯的实力,如果这个医生有啥小动作,不用自己掏枪,帕克斯会把他的脑袋扭下来。
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绿宝石地盘上,他要是敢整出事来,还是咬舌自尽的好。
“我去下边买杯喝的,两分钟后回来看着。”王伟撂下句话,前去寻找今日份的可口佳酿了。
见王伟转身离开,崔医生可算舒了一口气,幸好来看病的是另一个人,否则这就是华佗治曹操,脑袋不保。
“说一下你的名字,以及有没有病史。”他拿出一个本子,很工整地打好病例格式。
“斯帕克,没有诊断过。我怀疑是精神分裂症。”
“这个凭自我感觉可不准,你先到那张床上躺好,我给你做个检查。”医生熟练地给机器开机,将病床的玻璃罩打开,让里面混了助眠药的气雾剂从边上漫下来。
帕克斯到里面躺下,对医生说自己有一个要求。
“说吧,我尽量满足。”
“能不能把我的手脚捆住。”
医生皱起眉头,他可从没听说过这样奇怪的要求,这张病床是一体式的,没法往上面加束缚锁。
“这……我搞不定,不过这个床很结实,上面的罩子是玻璃钢的,打不坏。”医生安慰他几句,把病床的罩关好,到旁边的终端上监视脑电波图情况。事实上监视和不监视没有区别,系统对这些数据比人敏感得多,人坐在旁边只是给吃瓜群众做个表演:哦,这个医生有在认真工作。
这台病床,专利上的名称是“脑部疾病机动医院”,是崔明燃父亲留下的遗产,能实现精神疾病的一站式诊断和治疗。它会先对病人催眠,然后通过磁场制造出不同意向的梦境,将反馈来的脑电波和存储的海量病例进行对比,抑郁症,精神分裂,癫痫……不论是单发还是并发,这台机器都一查一个准。
确诊之后的治疗也全部由这张床完成,该用药的就用药,需要手术的话,还有外挂式的手术器械。医生除了配药和按开机按钮之外,就是坐在一边当观众。
正因为这机器功能过于强大,威胁了数千万传统医生的饭碗,崔明燃被开源先锋大加迫害,几代传下来的实验室被没收,大批成果也被霸占了去,他现在唯一的动产就是这台原型机。
过去被大集团欺负,现在被大兵欺负,恐怕自己早晚也要躺进去治疗。
崔明燃看着终端上繁杂的脑波图,心里盘算着往后该怎么办。绿宝石这边对他的研究没兴趣,离了绿宝石又怕保不住性命,只得苟且一阵,等绿宝石打下二区,把这里建设好,自己才能有机会发展。
不过那时候,别说青春岁月,一头黑发都白花花了吧。
。。。
几分钟后,格拉姆的热闹酒吧里,王伟举着酒瓶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可惜周围人没听过这诗,只当他在说胡话。
格拉姆端了酒杯凑过来,捋捋胡须,若有所思道:“这是,李白写的。”
“呵,啥都是李白,这曹操写的。”王伟笑着,和格拉姆干一杯,提起帕克斯的事,说他昨天就救了好几条性命,其中包括自己的两条。但由于平时牛皮吹得多,格拉姆除了露出微笑,没别的反应。
“你天天在这贪杯,队长不责怪吗?”
“今天是特批的,陪那孩子来看病。”王伟还想再喝几杯,却被格拉姆拉出去,让他带着去找帕克斯。
“没大事。诊所就在二楼,从这里看得一清二楚。”王伟说着,往那一瞧,却看到两个保安架了帕克斯往楼梯口拖。
两人大吃一惊,拔腿就往楼上赶,王伟从前边堵,格拉姆从后面截,不管保安为什么抓人,先把他们拦下再说。
那两个保安见前面楼梯口冒出一个六尺大汉,背上扛着大枪,手里还提着酒瓶,怕被惹了麻烦,开始往回走。
王伟觉得不对,拔腿就追,路过那家诊所时,他看到里面崔医生正跪在一大堆打印纸里,身前的病床正在往外喷火花。
他踏进去问这边出了什么事,而崔明燃见他回来,身子顿时软下去,嘴里一个劲地说:“不关的我事啊。”
王伟看着这个复读机,眉峰倒竖,眼冒凶光,一拳在墙上砸一个窝,然后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保安为什么抓人。
“机器……机器故障停工,现在有些短路。那孩子没事,他真的没事啊,我就在这看打印出来的报告,突然进来两个保安,说什么‘就是他’,然后把那孩子抓走了啊。”崔明燃惧到极处,涕泪横流。
王伟还想再问几句,外面传来格拉姆的大喊:“王伟!拦住他们!”
又往这边跑了是吗?王伟把酒瓶在地上放下,从背后解下电浆机枪,看着那俩保安狂奔过来,啪啪两枪托全给抡地上了。
后面格拉姆抱了帕克斯过来,指着地上打滚的两人对王伟说:“打,这种东西就往死里打。”
“咋了,这么大脾气。”王伟从没见过格拉姆动怒,这俩保安能有多丧尽天良,值得往死里打。
“昨天在我酒馆里被打瞎眼的那个,这俩来给他报私仇的,警备队都要先通知再抓人,这俩把人电晕了就带走。”格拉姆咬牙切齿,掏出配枪指着两个保安,“看我不崩了你们两个!”
“喂,枪收一收。”王伟寻思着这两人罪不至死,还是交给警备队的处理为好。
“让我收一收?你是没看到这俩畜生往他身上踢,都电晕了还用膝盖往他身上踢!还一口一个‘让你体验体验瞎眼的感觉’,我看这俩王八蛋已经瞎了!你看孩子手上腿上包着的是什么东西,纱布啊,狗东西对伤员都下得去手!”格拉姆越说越气,掏出保险手套戴好,“今天我就替绿宝石除了这俩恶种。”
“冷静,别走了火。”王伟把格拉姆的枪拨开,小声提醒他在这杀人麻烦很大。“交给我处理。”
王伟蹲在两个倒地不起的保安前面,拿根烟点上,自己抽两口,又给他们两个嘴里塞根烟点上。
他面色和善地对两人说:“你们干了这事,让警备队处理就是流放半天。听说过吗,在外面起沙尘暴的时候把人丢出去,在沙暴里待够十二小时再回来,就给袋吃的,给袋水,再给个口罩,其他的听天由命。”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可从没在沙暴里待过,别说十二小时,就是十二分钟也坚持不来。二区沙尘暴那个烈度,能把人扒层皮下去。
“长痛不如短痛,不想吹沙浴的话,咱们决斗吧。我,和你们俩,打完了就算两清。”王伟说罢,把烟丢了,盯着他们两个。
保安们觉得,比起十二小时的沙浴,还是砂锅大的拳头好受些,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王伟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鼓励地上的两人站起来:“站起来才能决斗嘛,我看你们也抓不到枪,那咱就不用枪。”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把保安小心地扶起来。
“这不就站起来了吗。”王伟话音刚落,就把一个人提着脖子抛下去,砸在车行道上。另一人吓得拔腿就跑,被王伟两步追上,提在手里。
“你怎么踢别人的,是这样?”王伟说着,一击膝撞顶在保安屁股上,疼得那人惨叫不止。
“‘绿萝’的人你也敢惹,是不是看不起咱?”接着又是一膝撞。
“疼不疼?疼你就喊大声点。”再一膝撞。
这三下的力道不亚于三十大板,保安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屁股是否还在,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了,只能举着两只手做投降状。
“这就打不动了,那你也下去吧。”王伟把这人提到栏杆外边,让他向着地面自由落体。
下面喝酒的人立即过来围观这两个天降之物,在确认他们是这儿游手好闲的保安后,开始有人责怪王伟往下丢垃圾。
“那我叫台压路机给你们清理一下!”王伟半开玩笑地回应道,然后对格拉姆说自己去下面应付一下,让他去诊所里拿诊断结果。
格拉姆抱着昏迷的帕克斯进了诊所,还没开口说什么,趴在纸堆里的医生把写好的检查报告,和几瓶药片丢了过来,叫他赶紧走。
看来这里出了不少麻烦。格拉姆看到墙上偌大的拳印,和不断往外喷火花的机器,尴尬地说声抱歉,撇下几张钞票,带人离开了。
崔明燃在他走后,赶紧把店门关了,靠在病床上琢磨那摊打印出来的脑电波图,他还从没见过这么规律有序的脑波图,不论输入喜悦,烦躁还是恐惧的梦境,得到的波形都是一个样。
这可能是机器坏了,但正是机器检测到脑波图异常,才自动停止了工作。
或者……
“他就是一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