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能不知道,羊其实是杂食性动物。
我的老家在陕西渭南大荔县许庄,那里有一处比较老旧的老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如果你能看见在那里挂着一个羊的头骨,那里就是我的老家了。
我印象中老家只去过一次,对什么印象都不深了,唯有那个硕大的羊头骨记忆深刻,高高的挂在墙壁上,将墙壁染成森白。
我年少时问老爷子那个羊头的由来,老爷子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抽了一口旱烟,温和一笑:
我爷爷的爷爷是一个兽医,仔细算起来从那一代开始我们家便不再种地了,都是选择性的干一些轻松的活与营生。高祖父从年幼时便跟着当地特别有名的一个兽医学医,待他三四十岁的时候,已经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兽医专家。
高祖父这辈子看过最多的动物就是羊。
西北人爱吃羊肉,这羊肉尤其以宁夏的羊肉最为著名,嫩而不膻,鲜而不肥。
而在那时,陕甘肃宁的一些地方,养羊的农民都喜欢去斗羊,当时的衙门可没出台什么动物保护法,老百姓赋税严重,清王朝岌岌可危,这斗羊成了当地人的一个特殊爱好。
这斗羊最著名的就是一年一度的斗羊会,在那一天全县有名的养羊大户都会带着自己最有力气,羊角最大,眼神最凶狠的畜牲来比划比划,就连衙门那时也愿意凑几眼热闹,维护一下秩序,顺便看一下今年是哪一家养得羊出色勇猛。
在西北这种小地方,打仗是达不到这里的,连洋鬼子都懒得来这里,嫌弃这里风土不好,水土不养人。没了战争,这平民百姓也不管什么外面的世界,看那两羊厮杀,羊角相撞便是最大的乐趣。
渐渐地,衙门为了鼓励老百姓养羊致富,这斗羊会也有了奖励和礼品,赢的人可以少交衙门的赋税,可以领走一只小羊羔和四钱银子。
这便是天大的奖励了,全县的老百姓全民养羊,连那流氓惯了的张三也每天把那小羊犊子跟宝贝一样护着。
可这和那个羊头骨有什么关系呢?这就不得不说道一下当地的养羊大户孙户了。
孙户是当地远近有名的养羊大户,自己是屠夫出生,早些年杀猪转了些银子买了一公一母的山羊,风调雨顺几年下来羊生羊,羊换羊倒也有了二十几只羊的小羊群,他养的羊体型巨大,身上肥肉少精肉多,被那些员外老爷颇为喜欢的,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一个因为养羊致富的员外老爷。
他养的羊体型不是一般的大,光是普通羊就比一般人家的头羊大得多,而那头羊更是大的惊人,跟一只小牛犊没什么区别,长毛整齐,油光水亮。
在西北养羊唤羊不靠牧羊犬,全靠头羊,头羊必定是整个羊群最聪明最有力最能保护羊群的,羊群要干什么都听头羊的,头羊在哪里吃草他们就到哪里吃草,头羊几时回去他们就几时回去,一只好的头羊能换三只母羊或者七只小羊羔,足见头羊的珍贵。
高祖父是兽医,孙户是养羊大户,两人自然少不了接触,久而久之,两人也成了朋友,太爷爷小的时候平常吃肉就去孙户家吃,孙户家最不缺的就是羊肉,看见年幼的太爷爷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一条羊腿让太爷爷啃着。太爷爷经常这样吃,高祖父也不太好意思,平常也常在孙户家串门,帮孙户家看羊治羊,不收费用。
太爷爷第一次见孙户家的羊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尤其是那头羊,怎么能这么大!
按理说,羊见到生人多多少少都是有点惧意的,可那头羊见到高祖父也不畏惧,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看起来有点瘆得慌。每次高祖父给他看病或者检查身体的时候,它也不叫唤不动弹,仍由高祖父在那里摆弄,牙齿也好,头角也罢,神情自若,不慌不忙。
可能是因为高祖父常年和动物打交道,这羊知道高祖父不是屠户,是医生,所以安心让高祖父在这里摆弄吧。
太爷爷阅羊数千数百,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每次来的时候都得啧啧称奇,不由地敬佩一句好羊。
全县的人都想知道孙户是怎样养羊能养这么大的,但是孙户就是不说,连高祖父这种不养羊只是看病的兽医也不说。
直到有一次,高祖父和孙户喝大了,孙户这才开了口,借着半醉的酒力,拉着高祖父在高祖父耳边厮语:
“我这羊群啊,可不一般,尤其是这头羊,它除了吃草以外,还多多少少吃了点其他东西。”
“其他什么东西?”
“我起初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赶路遇见了我那羊群,我才发现它们不仅仅吃草,偶尔还会吃点青蛙、兔子、老鼠之类的小畜牲,再到后来,这头羊脾气也大,也不怎么吃草了,偏爱吃肉,长得也是异常的快,我见它如果一日吃不上肉就特别烦躁,拿那羊角顶树顶栏杆,羊群也跟着惧怕。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我在看那羊郁闷的时候,就给他在饲料里多多少少加一点肉类,这羊吃了,也就安静下来了,也不怎么闹腾了。”
“哦?还有这等事!那常年累月,尤其是那赋税过了,百姓家都没什么肉食可以卖的时候,冬天的时候,这肉怕不好买吧,你又用的是什么肉?”
“哈哈。”孙户拍了拍高祖父的肩膀,露出得意的神色:“先生你这可能就有些不知道了,我,不就是一个卖肉的么?”
“正如先生一开始所言,这冬天确实这肉不好找,我一开始吝惜家财,就抓小老鼠小兔子给这羊吃,后来看它吃肉长得快,就买了些猪肉喂给它,可这猪肉正金贵着呢,哪能天天喂?羊一日不吃肉就躁得慌,有一天索性被折腾的烦了,我把后厨那羊杂碎一并倒入了那饲料槽。”
“起初这羊是不吃的,连饲料槽都不愿意接近,可是架不住这肉瘾大啊,终于在有一天,这羊跟疯了一样,冲向饲料槽,把那羊杂碎吃了个一干二净,这才了得,从此之后,吃什么肉也不顾及了,体型也是越来越大。”
“好家伙!”高祖父倒吸一口凉气:“虎毒不食子,人再饿极了也不吃人,想不到这畜牲竟然如此凶狠,比那豺狼虎豹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户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请高祖父继续喝酒,不再谈论羊的事情。
再后来的后来,高祖父就不允许太爷爷去孙户家吃肉了。
每年在冬天,为了保护羊群,各家各户的男丁都会组织一个小队伍,去山上赶杀豺狼虎豹等一些动物,原本那豺狼虎豹也不愿意去吃百姓养的羊的,它们知道吃了那是杀生之祸,可是冬天食物实在稀少,也不得不有几个畜牲愿意冒险,偷吃羊群,造成不可避免的经济损失,如此一来,这百姓也形成了自发的队伍,每年冬天去打猎杀生。
在某一年的春天,斗羊会快开始地前一个月,出现了一件大事。
村头李家的孩子李二狗失踪了。
李二狗年龄不大,刚才是会跑会跳的年龄,在某一天玩耍的时候,突然失踪了,家里人心急如焚,找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找到。
再过了两天,众人在树林处的一黑洞穴里,但是等找到李二狗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满身苍蝇的尸体了。
这尸体也不是完整的尸体,身上满是被撕咬的痕迹,一条右胳膊早已不知道踪迹,腿也只剩下一个半,眼睛充满惊恐,脑壳却被谁用利器撬开,里面的脑浆被吃得一干二净。
“这是被畜牲杀了!”李二狗的父亲眼里冒着泪花,自己就这么一个独子,如今惨遭毒手,牙恨得痒痒:“总有一天得杀光这群畜生!”
众人也愤愤不平,高呼着今年放火烧山,杀死这帮害人命的畜牲。
李二狗的父亲请来了我的高祖父,让高祖父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牲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高祖父盯着尸体看了许久,沉思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能把小孩的头骨撬开,相比是那大型动物,可这牙印,又不像是老虎豹子之类的生物。”高祖父喃喃道:“这牙印,有点像人?”
“人?先生这应该不会吧,全村就这些人,难道还有人还有吃人的习惯。”李二狗觉得高祖父的眼睛花掉了,人怎么可能吃人呢:“先生你再细细看看,我就这么一个独子,不报仇说不过去!”
“我再仔细琢磨琢磨。”高祖父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办法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把这件事暂时放下,去回去细细琢磨。
据我的太爷爷回忆,那段时间高祖父不愿意让太爷爷出家门,每次发现太爷爷出门都会严厉的喝斥太爷爷,自己一个倒确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直到有一段时间,高祖父回家总会带着一些东西,比如狼牙豺骨之类的玩意儿,拿回家仔细琢磨。
有一天,高祖父和往常一样,去山上看那处山洞以及周边的景色,除了像往常一样,周围的草根都被扒拉干净之外,发现了少许狼牙之类的骨头外,高祖父还发现那块草地上多多少少有一点蹄子踩过的痕迹。
“咩~~”正当高祖父观察周围风景的时候,一声羊叫打断了高祖父的思绪,一转头,是孙户家的羊带着羊群上山了,看见高祖父,咧嘴一笑,轻轻的低了一下头。
傍晚,高祖父回家的时候沉默不语,他心里有一个不好的想法。
再过几天,村南边张家的小孩张雨没了,众人待找到的时候也是一具尸体,被撕咬的不成样子。
再过几天,死的就不是小孩儿了,死的是那地痞流氓张三,也是一具尸体,在同样的地方,被撕咬的不成样子。
众人每到晚上都到那个山洞那里蹲着,想要抓住罪魁祸首,一连一两周却一无所获。
斗羊会的时间快到了,但是没人顾及这件事,包括衙门都人心惶惶,想着要不要放火烧山,以绝后患。
众人已经开始有这个打算,家家户户都备好了稻草。
高祖父却找上了孙户,想要给孙户解释什么。
“哈?”孙户被高祖父的话惊到了,看高祖父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对,我说你家的羊吃人,这几起命案都是你家羊造的。”高祖父很冷静地说道:“死的那两个小孩,天行顽皮,恐怕是招惹了那头羊,拿石头打也罢了,拿弹弓射也罢了,那两个小孩平常疏于管教,见了人都用石头扔那么一两下,更何况是人,我怀疑是那两个小孩招惹了那畜牲,畜牲生气,一角顶死了小孩,然后拖到山洞分吃掉了。”
“那张三是全村有名的混子流氓,怕是见到你家新产的那只小羊羔垂涎欲滴,想着等放羊的时候偷走掳去罢了,没想这头羊过分的凶狠,杀了这张三保护了羊群。”
“这头羊吃肉吃大的,壮的像只小牛犊,怕是遇见了那豺狼小型食肉动物,也只有被这头羊吃掉的份,平常估计也没少吃这豺狼,这冬天猎户都上山打猎,大大小小的动物都被抓了个遍,等到春天的时候,羊找不到肉吃,又不想吃同类,饿的发昏又招致挑衅,做了这杀生之祸。”
“先生分析的有理有据,但是这还是有些扯。”孙户听高祖父这么一说,心里暗暗思付,感觉高祖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还是对高祖父说道:“但是这全都是先生的推测,不能单单通过推测就杀了这只羊吧,先生你要知道,这只羊之前有人出10个羊我都没卖。”
“诺,你看。”高祖父大概猜到了事情会是这样,从口袋里拿出了几个牙齿骨骼:“你看这几个狼牙兽骨,上面是不是有类似于人牙印的痕迹,我起初还怀疑,这如果是人的牙印怎么大了一圈,后来一想,这怕是你家头羊留下的痕迹,除了你家头羊,再找不到这样的牙印了。”
“万一是某个猎户呢!”孙户反驳:“而且这可能不是狼的牙齿,可能是狗的牙齿,人吃了狗肉之后把骨头扔在那里,碰巧发现了也不足为奇,不足虑不足虑,这都不是证据。”
高祖父看到是这样子,也不再说什么,给孙户作了一个揖,然后转身离去。
斗羊会还是按照正常时间段召开了,众人筹划,等斗羊会结束了,就去放火烧山打死那帮畜生。
放火烧山注定会导致羊没有吃的,整个县城经济注定下滑,但是在人命面前,这些都不足为虑,衙门也默认了这件事,不再言语。
斗羊的临场,高祖父又找到了孙户。
“孙大哥,前段时间确实我鲁莽了,我仔细看了一下,确实不是什么羊所吃,应该是人为导致的。”高祖父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孙大哥平常帮了我那么多希望能够不计前嫌,原谅我之前的猜忌。”
“唉!先生这是什么话,我平常财运亨通全都仰仗先生!”孙户连忙扶了一下高祖父,态度自然真诚:“虽然说先生是县里名医,毕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好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先生不必自责。”
“孙大哥,等会羊上场的时候,你把这包东西给羊吃了。”高祖父突然贴近孙户,给他怀里塞了一包药剂。
孙户心领神会,自然也不多说。
待上场的时候,那孙户家的头羊看起来就比对方的羊大了一圈不止,场面简直是一边倒的情况,一些赌徒借着衙门开的赌场压钱,几乎都认定孙虎家的头羊必赢。
可是羊上场没站几分钟,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发出沉闷的撞地声,口吐白沫,凶狠地盯着对面的羊,尽管倒了,对面的羊也不敢上前去进攻。
众人沉默,小孩甚至发出了惊呼。
高祖父趁着众人发愣的时候,连忙跑到孙户家那只羊的身旁,拿出手术刀割了头羊的喉咙。
“你干什么!你给我的羊吃了什么东西!”孙户这才反应过来,一切应该都是我高祖父在搞鬼,顺手抽出了别在腰上的腰刀,气势汹汹地就要宰了高祖父。
“孙大哥且慢。”高祖父脸色发白,明显是被吓到了,但是依旧趁着孙户没有过来他身旁,手起刀落直接剖开了头羊的腹部。
“哗……!”头羊眼睛还没闭上,虽然被割了喉咙,但是气息犹存,只是直挺挺看着高祖父对它开膛破肚。
顷刻间,什么肠子之类的都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周围的百姓倒是都见怪不怪,常年宰羊这种风景也是普通,倒是吓坏了几个小孩子。
重点是,剖开羊肚子之后,滚出了一个小孩子戴的玉锁。
“那是我家二狗的玉锁!”二狗的父亲突然大喊道。
除了玉锁之外,还有几颗人的牙齿,一小撮头发……还有一小截没有消化的手指头。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知道你虽然杀生但是却是一个懂礼数的畜牲,见了我知道笑一下,知道作个揖,不是什么乱杀生的畜牲”高祖父跪在那只羊旁边,磕了一个头说道:“但是说实话,如果不杀你,会有更多的无辜动物要死于灾难,虽然说错不在你,但是吃了人就是吃了人,这就是罪,我给你磕个头,希望你不要怪罪我。”
头羊看了高祖父一眼,努力冲高祖父一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啊,高祖父花了大价钱买了那只头羊的尸体,割了喉咙之后取下羊的头骨好生祭拜着,金盆洗手再也不做兽医的买卖。
太爷爷长大后,拿着高祖父攒下的积蓄去了甘肃庆阳,在那里做买卖做的越来越大,后来我们家就在甘肃扎根了。
对了,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么?
头羊是一个羊群的领袖,头羊吃什么,在哪里吃,其他的羊就吃什么,在哪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