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对面的中国人,无论是警察还是当兵的,唱戏的还是听戏的,也不管是卖票的、打杂的、做小买卖的,总之,一切人等全算上——没有一个熟悉日本战国史。自然也就没有一个人能体会高田勇追随信长而去的一片深情。
脑子有毛病才拐弯抹角想那么多呢。要紧的事明摆着,就在眼前。
“鬼子放火烧楼啦!”
刚才是朝阁楼上扔,眨眼间又被咱们的人扔回来。那个准头,嗖嗖嗖,带劲!大伙儿看得眼花缭乱,只当是打飞镖,谁都没觉得那是放火。可现在这架势,那是、那是真的放火,烧房子啊。
“好大的胆子,反了他了!”张队长第一个破口大骂,伸手掏枪,却被警察金爷按住了手。
“张队长,别动枪,千万别动枪啊。”金爷哑着嗓子,急急地说,“小鬼子跟咱们常人不一样,一个个全是属疯狗的。真要不知深浅闹出大乱子……”
张队长一听就明白了。刚才双方持枪对峙、差点绷断弦的事儿,想想都后怕。被金爷一提醒,心里虽然打起了退堂鼓,嘴上仍是不肯罢休,“……别拦着,谁都别拦着我。今儿非得给小日本个厉害瞧瞧!”
金爷多少年的老巡官,有什么人情世故不懂的。马上递个梯子过去,好让人家顺势下台。“张队长,求您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大家拖家带口的,拼不起啊。”
张队长、老贾这种拿枪的不出头挑事,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唯有三义园掌柜的,之前一直躲在人群最后头,这会儿却急赤白脸挤到前排。
“救火啊,还愣着干什么!”朝人群连连拱手,“各位,各位,拜托搭把手,快救火啊。”转眼一看堵在栈道那头的日本浪人,猛地醒悟过来。一边朝对面打拱作揖,一边叫喊:“太君,太君,别烧了,别烧了!”
回答他的,是高田勇的狂笑。
就在这时,中国人背后楼梯上轰隆隆一阵巨响。仿佛野猪闯进玉米地,撞得苞米杆子东歪西倒——这时的中国人就是苞米杆子,被来人冲了个稀里哗啦。惊慌失措之下,乱纷纷躲避不迭。刚才还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辟出一条大路。
冲上来的是几个日本人。
不是浪人,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大头皮鞋跺得木板地面震天响,整座戏园似乎都震得摇晃起来。
声势如此浩大,人却只有寥寥数名。中国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敢作声的。看见鬼子之前还忙着躲闪,真见了日本兵以后,连抬脚逃命的勇气都烟消云散。一个个吓得呆立当地,眼睁睁看着日本兵横冲直撞而过,在身边扇起阵阵热风,耳光般抽打着脸庞。
日本兵奔过栈道,高田勇迎上前来。惊吓过度的中国人只分辨出几声吼叫,看到浪人头子俯首听命。紧接着,浪人们折扇似的一收,不再理会阁楼,转身跑过栈道。那几个日本兵跟在后面,齐步慢跑殿后,仿佛牧羊人放羊似的,赶着那伙浪人冲开中国人群,头也不回,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