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青色的茶杯被放在恭四叔手边。
百里华灼,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轻赞:“还是喝惯了平姨的茶,令人怀念啊……”
又冲恭四叔:“四叔替我尝尝我这管家的手艺,看看要不要回炉重造。”
恭四叔不好拒绝,顺手拿起茶杯,杯底晃晃悠悠的茶渍登时引入眼帘。
脸上有一瞬的难看,但是看着百里华灼面含期待、诚恳的眼神,恭四叔仰头一饮而尽,喝完敷衍夸赞:“不错。”
事实上,直接从嗓子里流了下去,他没喝出来什么,只觉得口中还是苦涩得很。
这样差的茶,多久没喝过了……果真是隐谷养野了的孩子。
恭四叔拱拱手:“茶也喝了,那我就告退了。”
百里华灼眯眯眼:“我送您,午后我就过去。”
回到花园内,贺桓捧着本书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
没有第二把椅子,没有那个茶杯,仿佛没有人来过。
百里华灼接过书,笑笑:“今天的天气是真的不错啊。”
贺桓眼里有疑惑,更多的是笑意:“贺桓受教。”
“孺子可教也……”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但午饭的时候,百里华灼明显感觉贺桓总是不自觉留意平姨。
华灼清了清嗓子:“贺桓,以后——跟着平姨好好学学。”
“是、是!”
“平姨。”
“在的,少爷。”平姨温声应了。
“两点备车我要去趟东朝宫。如果两点我还没回来,平姨来主宅接我。”
平姨眼神一肃:“明白。”
贺桓这才发觉,事情好像没他眼中那么简单,担忧地开口:“少主……”
百里华灼看着他笑了笑:“不然你以为今日上午的手段哪儿来的?”
只是方法会不会高明一点而已。
“那上午……”
“恭四应该会察觉一点,但是就算立即验血也查不出的东西,察觉了又能怎样。”
百里华灼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贺桓背后却寒毛乍竖。
“去吧,将我手杖取来。”华灼将贺桓支开,与平姨单独交代了几句。
接过手杖,华灼拍了拍贺桓的肩膀就大步走了。
贺桓脑子有点发蒙,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过去二十年是否生活在一个真实的百里家。
“为什么会这样?宴会那日不还是好好的吗?”贺桓喃喃,平姨狠狠地扯了一把他。
“站在门口就把不住嘴!”平姨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关上了门。
“你知道宴会那日刺杀冲着谁来的?”
“当然冲着少主来的。”
“目的呢?”
“阻止少主成为少主啊!”
“那你知道目前这个家里最不希望少爷成为少主的是谁吗?”
贺桓皱眉:“这不是要看调查结果吗?那天少主看望义父,之后义父告诉我这事由家主调查了。”
平姨悠悠地看他一眼,声音扬可以压低了很多:“这个家里,最不希望少爷成为少主的,就是家主——百里恭和!”
平姨怜爱地看他一眼:“慢慢学吧,孩子,前二十年你只需要学习和训练。现在……不一样了。”
贺桓觉得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百里华灼总像个长者一样,整日温着脸,不见大喜,更不见大怒。
可是……“为什么啊?”
平姨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你还年轻,我只说一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有些事即使心知肚明,也不可宣之于口。”
心知肚明,却不可宣之于口,那必然是天大的秘密,足以撕破一切和平表象的秘密。
贺桓怔了许久,闷声收拾了屋子,闷声出去了。
知道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发现掌心的纸页已经被抓皱,也有了汗渍。
那是百里华灼压在书房手杖下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予贺桓”。
之前他的心绪乱糟糟的,还没打开看过。
等等贺桓仔细地展开纸页,他突然红了眼眶,然后一下子——就心安了。
纸页上只三个字,上首写着“阿桓,”,下头遒劲的字占据了大半纸张。
“安”。
安,安啊……贺桓轻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止不住。
安……是了,没错,他已经跟在少主跟前了。
过去缺失的,过去不会的,过去不理解的,这一切的一切,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去探究,去学会做一个合适的管家,一个有力的臂膀。
将纸一寸一寸地抚平,贺桓将他压在了相框里。
另一边,恭四叔早早守在主宅门口,一见百里华灼当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少主!您来了!哎哟,家主等您好久了。”
百里华灼立刻挂上自责:“我让还平姨提前开饭了,这才刚刚用好饭,不成想父亲这样早,定要向父亲请罪!”
恭四叔笑容有些僵硬,任谁一拳打在棉花上都不好受,百里华灼这样一讲,他连佯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要陪着笑:“少主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必见外,几分钟也等得。”
“原来只有几分钟啊。”华灼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不再和恭四叔废话,直接自己推门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百里恭和端坐着,正当门。
百里华灼本就温润的表情又多了一份恭敬:“父亲,日安。”
百里恭和温和地看着他半跪行礼,这才挥了挥手,让他坐下:“父子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吾儿日安。”
百里华灼神情愈发恭敬,什么想法都突然沉寂下去。
“理当如此,父亲今日找我来是想说些什么?”
百里恭和轻笑:“那事不急,喝杯茶再说。”
华灼心中警铃大作,但是依旧顺从地从恭四叔手上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百里恭和笑容愈加温和:“这茶还不错?”
“是不错。”
百里恭和这才也接过一杯,一饮而尽:“可惜牛饮坏了美意。”
华灼心头一紧。
果然——“恭四今日在你那儿饮茶,牛饮实在败兴,要不我再罚罚他。”
百里华灼舌尖都快咬出血来:“若是父亲想,罚罚自然可以;但还是说明白,今日之错是我那小管家,练武的粗人,泡茶实在粗糙了些……”
又转身问恭四叔:“不知四叔是否不适。”懊恼一瞬间浮起,“是我莽撞了,不过我已经发了他,他现在在自己屋子思过呢。”
百里恭和看了眼屋内的一个保镖一样,那人隐晦地点了点头。
百里恭和收回眼神,笑道:“别这么严肃,都说了是一家人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