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生从儿子读化验单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彻底击溃了。全身立时像散了架似的，再也收不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掏空一样，夜晚常做恶梦，常梦见恶鬼抓着自己摔到一个万丈深渊。他感到已经是时日无多了。人在健康时，感觉不出生命的时钟是多么可贵。
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事。儿子还没长大，自己死了，儿子怎么办？
癌细胞每天都在无情地撕咬龙国生身躯中健康的细胞。
几天来，龙国生满脑子都是怎样死法，又不花钱，又不太痛苦，他想跳河，要大家找不着自己，可是这里离大河太远，他走不动。除了此法，他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
一天夜晚，龙国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埋在一个堆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醒来，他想，何不自己挖个坑，自己埋自己。只要有人帮自己掩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不花一分钱，反正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没有什么不好。将来儿子有出息了，再把自己的坟修一修，立个碑，不是很好吗？
龙国生终于找到了不花钱的死法了。他很高兴。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只要是人，谁也逃不脱死亡。像他这种没本事的男人，死了倒是一种解脱。如果人真要有来世的话，他下世变人，一定要变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有钱人。
第二天，龙国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下床了，还呷了点饭，并且拿着锄头上山。龙影见父亲下了床，并能吃饭，以是神灵保佑，病有转机了。多日愁云重重脸上有点笑容。他跟着他来到屋后的石山上，见丈夫在一个自然土坑中挖土，然后把土坑中的土一点一点地往上抛。
龙国生挖得非常吃力，要是平时他身体好的时候，挖这样一个抗，不出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此时，他每挖一锄，都显得很吃力。
“爸，你挖坑干什么？”龙影不解地问。
“莫问，你回去给我拿畚箕来。”龙国生有力无力地吩咐道。
“爸，你身体不好，回去吧。不要挖了，你挖坑作么子？”
“唉，你不要问了，到时候你就晓得。你快点去拿畚箕吧。”
龙国生一连挖了三天，终于把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挖成了。
我也是办法，我晓得，我活不了几天了，能省一个是一个。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龙国生说着说着便伤心地流泪了，坑搞好了。长长地嘘了口气。全身没一点气力。连锄头都拿不动了。他妻子把土坑铺满稻草。这一切做完以后，他便安然地睡在土坑中的稻草上面。
龙国生见龙影来了，不由得高兴起来，宽大消瘦的脸出现少有的笑容。望着自己挖的墓穴，叹了口气说：“我大长了，墓穴还短了些，唉，将就算了。”龙国生身高一米九五，墓穴只有一米九长，墓穴后面是坟，前面是水渠，如果要加长，只得改水圳。
龙影两眼含泪，没想到父亲为了省钱，竟然自掘坟墓来埋葬自己。不到十三岁，就有一米八五，天生神力。
龙国生见儿子这么说，终于放了心。龙影望着父亲躺在土坑中的稻草上，双目紧闭，骨瘦如柴，不禁悲从中来，哭着喊道：“爸爸！我们回家吧！我去求叔叔婶婶借钱，我不要死，我要您活着。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挣钱。”
龙国生苦笑着说：“崽呀！我想回家，可是阎王不准我回去。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好一会，龙国生才费力地说，“崽呀，千万不要失学！男人不读书，成不了气侯。好汉也要书打底。听爸的话，就是讨米也要读书呀！答应爸！”
“爸，我答应您！您也要答应我，天无绝人之路。”龙影悲伤地说：“我背您回家吧！”
龙国生费力地睁开眼，拼着生命最后的余光，说：“崽啊，爸是不行了。我死之后，你们娘俩就把上面的土铲下来，把我埋了。不要花一分钱。”停顿了一会，才吃力地说：“儿子，爸爸已经没有能力照顾你了，我死后，你要争气，好好念书，男人没文化，成不了气候。那个老禾尚讲了，你是大福大贵的命。我信！做个有出息、有本事的人。不要像爸爸没本事，没出息。”稍停，龙国生吃力地伸出干枯的手，握着龙影的手说：“影儿，答应爸，好好念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嗯。”龙影一脸是泪点了点头。
龙国生说完这些话，再也没有言语了。任何儿子怎么喊，龙国生总是闭着眼睛不作声。
夜深了，寒气逼人。四周静悄悄的。黑暗像恶魔似的，把大地遮得严严实实。
龙影背了一天的石头，总算把水渠往前移了一米，龙国生睡在墓坑里，脚可以伸直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见母亲依偎在父亲身边，便也带着黑虎，睡在父亲身边。此时此刻，全真正体会到父爱的无私、伟大。他暗暗地下了决心，将来一定为为父亲修一座最漂亮、最豪华的坟墓。
一天夜晚，龙国生突然坐了起来，对龙战说：“龙儿，爸要去了，供不起你读书，爸知道你聪明，你就出去打工挣钱读书。”龙国生说完便躺下来，像熟睡了似的，永远没有醒过来，苍白脸上安详而又宁静。
第二天早晨，没有哀乐、没有爆竹、没有亲朋好友，龙影还有家喂的黑虎默默地守候在龙国生土坑旁，从清早一以中午、到下午，一个坟堆才形成。
一个十里八乡的大力士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到死也没有闭上眼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