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
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乔西微心里有一瞬间的波动，但是立刻就平静了。
“对，领养。”乔炎生低着头，半晌，点了点，沉重的事实从那张嘴里说出来时仿佛就是平时的话家常一般，只是语调低沉了许多，“漫芳她……没法生育，但是我很想要一个孩子，你知道家族的传宗接代肯定是……”
他停了下来。
乔西微唇角浮起了一丝微笑，虚无而缥缈，全身都脱了力，仿佛解脱，又仿佛心里增加了新的枷锁。
其实听见这样的话之后，她反而松了口气。她和乔家，本来就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唯一还存在一丝念想的乔炎生也已经在这几次的相处中彻底失去最后的希望。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乔炎生的偏心实在是太明显，太严重，太无法忽视了。如果她是亲生的，这个问题将是她这辈子都想不通的问题。
她笑着，低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凉掉的咖啡，唇边绽开的弧度冷淡而讥讽。
“领养……”她开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质疑，彻底接受了这个答案。
乔炎生也突然抬头，看了乔西微一眼，“为什么不问问我？”
“问什么？”乔西微也抬了头。
乔炎生抿唇，“证明我话里的真实性，或者……什么都好。”他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
乔西微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了，这么就来他也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女儿。
他突然一凛，皱了皱眉，眼神重新落在了录音笔上，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他抿唇，开口道：“所以这些都是你故意的？你是哪里来的录音？”
似乎是瞬间便想通了，冷静下来之后很快便想到乔西微的反常——她突然说要进入公司，以及这些日子以来一改以往不冷不热的态度，甚至对他有些关心的奇怪举动……原来，都是为了布局。
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再抬头看乔西微时，只能看见她一脸的平淡，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我以为这么久了，你总会有点顾念父女之情的。”乔炎生道。
乔西微轻轻抬头，眼神也定在了录音笔上，点头道：“我也希望我们之间能有点父女之情。”
一时间，两人无话。
乔炎生的胸膛起伏了一瞬，眼神突然冷了冷，“还有子妮的事情……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我们都是一家人啊，我说了很多次了，子妮这孩子是性子急了一些，容易冲动，容易干一些不经大脑的事情，但是她不是真心会做坏事的……你现在害得她被封杀不说，就连在公司里都成了大家的笑柄！”他越说越气愤，看了乔西微一眼，对方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乔西微的动作和眼神始终都没有变化，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你没有知觉吗？”乔炎生咬牙道：“我自认为我养你养到这么大，没有饿着你，也没有让你过多苦的日子吧？按理来说我是没有义务去做这件事情的，但是我做了。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知道为我们考虑，不把我们放在心里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死活……”
“爸。”乔西微叫出这个称呼，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陌生。
左胸膛淡淡的刺痛感，但是几乎已经麻木了。
“你还知道叫我爸。”乔炎生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到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久，竟然是给乔家养了一个大患……如果知道当初……”
“其实就把我丢在孤儿院里，说不定这辈子我会活得更幸福。”乔西微笑了一声：“我没有知觉，我从来不为你考虑，我也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子妮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吧？开车撞撞我，可能只是为了活动筋骨。说到这里，可能这是遗传？说不定我的顾阿姨也带有一些这样的小癖好，喜欢替人着想……”
“够了。”乔炎生眼底闪过一阵恐惧，但是强撑着不肯承认，咬牙开口道：“反正你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乔家人，我也不奢望你能更好了。我现在只求你对乔家人能好一点，收收手吧，以后不要再祸害乔家了，否则我们父女的情分也就到这里了。”
祸害乔家……收手……乔家人……
乔西微起了身，转头一眼便看见了等在了窗外的江厉玄。
江厉玄就站在车边，眼神一直看着窗户这边的方向，没有放松，甚至有些神经紧张，似乎下一秒得到讯号就要冲进来一般。
她冲着江厉玄笑了笑，直接朝着门口走了出去，扔下一句：“您随意。”
这一次无所顾忌。
乔家给她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吃穿，也就能够让她基本活下来而已，这么多年她过得连乔家里一个保姆都不如，而工作之后她的回报和她所受到的伤害要高出太多太多，无法计算。
“你！”乔炎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西微径直走了出去，没有理会身后的所有声响。
“怎么样？”江厉玄走了上来，开了门。
乔西微坐进了车里，面无表情。
江厉玄也坐上了驾驶座里，开了车，一边开一边看着乔西微的脸。
乔西微的脸色不太好看，几乎是苍白，失神地看着前方，仿佛在想着什么。
半晌，她道：“杀死苏漫芳的人是顾月真。”
“嗯。”江厉玄点头，这一点从录音里已经听出来了，乔炎生那边不过确定一下。
“我是领养的。”乔西微接着道。
江厉玄突然减速，靠路边停车。
“领养？”
“嗯。”乔西微点头，看了江厉玄一眼，笑了笑：“别这么紧张。你知道我对乔家，知道我是领养的之后很多事情反而说得通了，我不太在意血缘这层关系，对我来说，血缘才是我要惧怕的东西……”
江厉玄抿唇，侧脸的线条十分刚毅。
乔西微深深吸了口气之后道：“我们去兜兜风吧，我们之前去过的海边。”
江厉玄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但是立刻就开动了。
这也算是她的态度终于松动了吧……就算是之前他们最好的时候，乔西微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一起去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车子一路开到了海边，两人下车，从石阶上缓缓走下，坐在了一块高高的石头上。
海风有些咸湿的味道，打在脸上，吹着头发四处飘扬。
海边总是比城市中心要冷上许多，江厉玄刻意坐在了能够遮挡着风的那一边，伸手将乔西微正在身后飘扬的头发轻轻整理了一下，开口道：“可以承受吗？”
“可以。”她道。
随即她将头给低了下来，闷闷地半晌才说出口：“说不出什么感觉，开心，又压抑。”
江厉玄伸手将她一搂，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乔西微说可以便是可以，她从来都不需要自己担心许多。
“现在顾月真的父亲应该已经被发现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办？”江厉玄问她。
他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乔西微摇头道：“这几天想太多了，暂时不想去考虑这些。但是录音不能作为证据，没有办法亲手将她送进监狱，也一定要用其他的方式……我不会放过她。”
江厉玄点头，“听你的。”
另一边。
乔炎生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但是乔家的灯光依然在亮着，他一推门，便看见顾月真和顾父坐在沙发上，画面一派和谐，两人正在品茶。
乔炎生看了顾父一眼，走了进去。
顾父也抬眼看了看乔炎生，两人的眼神在对接的那一刹那，双方都已经明白了许多。
乔炎生道：“藏得挺好的，我们乔家真是养出了很多个叛徒。”
顾月真一脸莫名，皱眉看着乔炎生道：“你在说什么？一回来就发什么神经？”
她从乔炎生推门那一刻就没有好脸色，两人的争吵还没有结束，上一次也是摔门而出的情况，现在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是乔西微让你来的？”乔炎生走到了顾父的身前，停了下来，盯着顾父的眼睛问道。
顾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只是伸手将茶几上的最后一杯茶给拿了起来，尽数喝下。
好茶，以后恐怕都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喝到了。
乔炎生低沉着脸色，压着嗓子道：“说话。”
“是。”顾父点头，笑眯眯的眼神也看着乔炎生。
乔炎生胸膛起伏，半晌才将怒气勉强给压了下来。
顾月真的手指一颤，转头看着顾父，“爸，你……”
“她全都知道了。”乔炎生不耐烦地看了顾月真一眼，心里一阵烦躁。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愚蠢地做出了那么多事情，怎么有可能会有现在这么多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知道？她？”顾月真重复。
“你，杀了苏漫芳的事情，乔西微全知道了。”乔炎生一字一句道：“她今天给我听了录音内容，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顾月真彻底慌了，手里的茶杯一晃，落在了地上。
砰。
轻轻一声，只是落进地毯中，但是这一声却仿佛砸在了很多人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