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待得三位哥哥陆续前来坐下后,小火火才最后坐下来。
几位哥哥腰身笔直,只是扫了一眼坐在老王爷身边的小火火就都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火火猜想老爹日常对他们的教育还是很严厉的,估计这也是这个军伍家庭的正常气氛。
徐梁和也没进行什么开场白,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肉包子,像是发起了冲锋的信号,小火火目瞪口呆地看到,三位哥哥简直是风卷残云,运筷如飞,一边塞满嘴巴,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食物规划下一个动作,动作凶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又看看老爹的状况,发现老头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场景,井然有序的争抢动作下,吃相却同样凶猛无比,看来这是多年习惯成自然了。
火火夹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慢慢咬着,慢条斯理,每咬一口都要缓慢咀嚼品味着食物的香气,等他这个包子吃完,桌子上除了一个咸菜碟子里剩了几根咸菜,其它碗碟简直比洗的都要干净。然后四个鼓着嘴的大老爷们用力咀嚼着嘴里最后的食物,早已碗筷归位,目视前方,腰杆笔直。火火不自然地最后放下筷子也坐直腰身,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吃的最多的那个。
“不错,不错,你们做得很好,我一直教导你们,一切事情均可三思后行,但是这个吃饭,却要雷厉风行,我们军人行军打仗,往往吃饭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如果也慢条斯理的,就会饿肚皮,饿肚皮还怎么有力气打仗?”徐梁和趁机重复了一遍徐家的吃饭文化,有意无意地看了徐火火两眼。
“来人,上茶。”仆人们把桌子收拾出来,泡上一壶红茶,又在每人面前放下一个杯子。徐梁和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今日我徐家人全部聚齐了,我们开一个家庭会议,老大你先讲一讲这一年情况。”
徐金金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用简要的语言介绍了一下自己在军中的情况,无非是勤加修炼,战阶已至中位武灵,一年中带兵出战了几次,有剿灭深山里捣乱的土匪的事情,也有南部边界线几次小规模冲突的状况。
然后二哥徐金两阐述的就更简单,大哥讲过的他就一句话带过,汇报了一下自己还是下位武灵,但是战力精进不少,补充说明了一下最近徐国西部和淞国交界的深山里匪患越来越猖獗,但是因为在交界的敏感区域,徐国一去围剿,他们就流窜到淞国国界内,反复几次依然没什么成效。
徐水水讲的稍微长一些,用词明显也丰富了不少,自己正在全力准备会试,说了一下最近所学的内容,自己的先生说自己很有希望榜上有名。
轮到徐火火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老爹,实在是生下来的时间不长,一些隐秘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说。他求助一样看向老爹。徐梁和会意张口道:“火火还太小,我来说下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卡在上位武灵迟迟不得突破,但是最近我终于破关成功了,应该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说到这里,桌子上的除了徐火火,其它几人都激动的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爹,真的?”看得出他们非常高兴激动,徐梁和点头笑笑:“走,我们先去祖坟”。
徐梁和走在前面,手里拉着小火火,三位哥哥按照年龄大小依次跟在徐梁和身后,一辆马车拉着祭祀的用品缓缓地在几人身后行进。拉车的是大哥二哥的战马,车后面拴着徐梁和的老马,老马暗红色的身上掺杂着几根白色的马毛,马腿上有些地方还漏出几块暗黄的皮肤,那是连马毛都掉光了。和前面拉车的两头威风凛凛气宇不凡的战马一比,更显得老态龙钟。一个中年伙计赶着马车,两头战马能感觉出一些不满的情绪,拉马车这种活看起来它们不是很中意,怎奈看着前面的几人,只能耐着性子拉着马车。
今天是一个半阴天,一行人走过王府外的草地,顺着一个简易的石板桥跨过小溪,走近山脚下,沿着一条在远处看不见的小路向红枫山上爬去。一路上徐梁和一声不发,几个儿子也自然默默地跟着,好像祭祀仪式已经从离开大门的时候就开始了。火火没想到,原来徐家的墓地就是在红枫山上。
山路不宽,却刚好够马车行驶,沿着山路转了六七个弯,在上到半山腰处,当跨过一个小山头后,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坦地,深绿色的草地里夹杂着成片成片黄色的野菊花,顺着这绿黄相间的景象向前看去,不远处一块一块青色的石碑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着。包围着一片碑林的是稀稀落落的红枫树,火红色的叶子随微风微微摆动,沿着一片火红向远处望去,是更多的火红满山遍野。
徐梁和停了下来,火火和几位哥哥也就停了下来,马车和车夫也跟着停了下来。徐梁和看向那一片墓碑,不去管眼角随之而来的湿润,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向前走去。
走得近了,火火发现那一片碑林分布在一个平缓的斜坡上,每一个墓碑后面都有一个用石头堆砌的圆拱形的坟墓,在岁月的流逝下,那些坟墓上也长满了不高的青草和野菊花,难怪在远处看得明显的只有石碑。而墓地四周也堆砌了一圈半米高的围墙,围墙上同样是青草野菊相伴。整个墓地的进口处,六个一米多高有些粗糙的石马分左右站立着,像是守护着英灵的卫兵,多少年来尽忠职守,不嫌寂寞。
在两列石马外,仆人和马车停了下来,徐梁和带着三个大儿子搬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向墓地里走去,仆人很懂事地没有帮忙,非徐氏族人是不能踏入墓地的。走进墓地的围墙,一进到墓地范围,是一块用石板铺就的正方形地面,再向前中间处有一条模糊的石板路,直通最后一个墓碑处。
就在正方形的区域,对着正中的位置,徐梁和指挥着几个儿子摆好长桌,然后叫小火火站在原地,他们又走出墓地去来回搬运,如此往返三次后,桌子上已经井然有序地排列满祭祀物品。两只烛台插着大红的蜡烛,火苗平缓的向上燃烧着,摆在长桌两侧最外处,正中间是一只小乳猪,小乳猪头前放着一个香炉,几只长香放在香炉边上,乳猪旁对称摆放着整只的鸡和鱼,还有两大坛酒开封了放在鸡和鱼的两侧,一阵阵淡淡的酒香飘散在周围。桌子前方地上摆放着一大堆冥币,用草绳拴着一摞摞堆得老高。
徐梁和一手牵着小火火,一手拿着竹制的扫帚,从墓地进口开始对着围墙做着打扫的动作,三个哥哥跟在身后也人手一把扫帚跟着打扫。老将军神色肃穆,一丝不苟,边做着动作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徐梁和今日带着后人来看你们了,先给你们打扫下院子,我这一辈子呢,尽管没啥大出息,却时时不敢忘了祖训,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徐国百姓,打仗从来没怂过,也没占过别人的便宜,尽管没给祖上增添多少光彩,却也没丢人不是。”
“我的几个儿子也按照我的教导好好活着,都没丢祖宗的脸啊,就是咱们这一支没出过大文化人,老三呢有些希望,不过现在不得了了,你们都看看我牵着的这个,他是老四,兴许是你们保佑的好啊,啧啧啧,这个小子可不得了。”徐梁和说到这里手上不自觉地加了点劲,火火明显感觉他握得更紧了。
“兴许啊,我们老徐家要出大人物喽,到时候啊,咱们这红枫村一脉就要名震徐国,不,说不准名震宙朝大陆,到时候啊,不知道多少人要来祖坟这里瞻仰吊唁,那你们说,得是什么光景?”
“本来我也快来这里报到了,谁知道,我小儿子天纵英才啊,看来我还得晚一些年来陪你们……”很快扫了一圈又回到进口的位置,将扫帚扔在地上,徐梁和拽着徐火火,沿着正中的石板路走到最深处的坟前,墓碑上雕刻着苍劲有力的大字:“一世祖徐六合之墓”。徐梁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开始擦拭着墓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火火啊,这是你爷爷的爷爷,是他在红枫村单开我们这一支的,我们这一支就把他认定成一世祖,你一世祖的祖上据说和当朝徐庄王的祖上是亲兄弟,不过那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太久远了,只知道现在我的辈分和徐庄王其实是一辈的。都城庄王那里族谱上写得清楚,上次庄王还给我看过,那密密麻麻的,我也记不住啊。”
“还有,当今徐国王室这一脉的祖坟在都城后面的云龙山上,你一世祖的祖上有一些就埋在那里,现在我们却进不去喽,开枝散叶离得太远了,我们这个王府是正经八本远支的王府啊。”十几分钟清理完这个墓碑,在一世祖左下方第一个墓碑处,徐梁和又重复起同样的擦拭动作。“火火,这是二世祖,咱们是他这一支的后代,也是你爷爷的爸爸,喏,边上四个,是他几个亲兄弟。”说到这里他朝三个大儿子点头示意,几个儿子分散开给那些墓碑擦拭着,动作也不生疏,看来不是第一次。
就这样,足足半个多时辰,当徐梁和与儿子们走到离祭祀桌子最近的一排墓碑时,他走到其中一个墓碑前,跪了下来,拿出一块新的手帕郑重其事的清洁起来。“这就是你爷爷了,也就是我爸爸,我呢是独苗,你爷爷本来希望我成为一个文化人,为啥呢?因为当兵太容易死了,你看看这一大片祖宗,最多三分之一正常老死的,其它都是在战场上战死的。”徐火火注意到墓碑上写着:“五世祖徐太阿之墓。”
“到了你爷爷这一辈,你看看,本来兄弟堂兄弟有十六个,你爷爷是年纪最大的,二十五岁有的我,三十二岁就战死杀场,而他十六个堂兄弟,陆陆续续十年内全部战死了,那阵子啊,和初国边界的七城之争打出了真火,哎,惨哪……火火你记着啊,将来我没了的时候,你们就把我放在这个位置。”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某处。
清扫的流程进行完后,徐梁和带着四个儿子,在长桌前跪了下来,点燃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将地上的冥币拆开,拿火折子点着,不时向火堆里添加着冥币。徐梁和声音不再像先前一样小,大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徐氏后人徐梁和率长子徐金金,二子徐金两,三子徐水水,四子徐火火,前来祭拜,愿列祖列宗护佑子孙平安。”
他率先对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徐火火几兄弟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徐梁和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大呼一声:“走,回家!”
马车吱嘎吱嘎的向山下走去,火火回头看了看碑林和那满山的红枫树,想起一首宋词来,在心里默默的吟诵了几遍。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假如人死后还有灵魂,他们又远行去了哪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