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洵果然如我预料的一般,同皇帝有深仇大恨,恨得是青筋爆出,恨得是咬牙切齿。
而我明明知道此刻本该谨慎说话,避免惹怒他,可我这张该死的嘴一张开便是十分讥讽的语气:“即便朕该死,如今也好好站在这里了,倒是你,如此落魄模样,谁能认得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小将军?”
话一出口,我便十分想将自己这张臭嘴缝起来,宋忆啊宋忆,勿逞一时口舌之快,眼看着南洵肉眼可见的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的模样,我恨不能当场消失。
一边在想若是被南洵一拳打飞,我要以什么姿势落地才会显得不会很丢脸,一边暗暗祈祷门外的宋淮铭能及时推门而入,救我于水火之中。然而就在南洵将拳头捏的骨节泛白咔咔作响之时,他身后的屏风却突然动了动。
我皱眉看着那屏风,上头一副水墨寒梅栩栩如生,细看却隐约能看到屏风后有一道人影,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果然,他还留了后手。
南洵大抵是觉得上回虽是偷袭,却也没能将皇帝一剑捅死,实在是憾事一件,如今没法偷袭皇帝,若是正面打斗不占上风,便只能悄悄安排人手了。
可他不知,如今的我既不能文也不会武,他都不用再找人,一拳就能要了我的小命,看来我今日必定命绝于此了,我认命的想。
南洵却在此刻突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嘲讽地看着我凝重的神色,“不必如此谨慎,我不会蠢到再去杀你,今日要见你的人也不是我。”
嗯?他不杀我了?
他刚刚说什么,还有人要见皇帝?我头又大了,谁能知道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见到皇帝认识而我不认识的人,倘若这人是他的什么故人,又要叫我如何应对。
还未等我回应他,就只听到他说了句“出来吧”,我正思索不知是哪个人要见皇帝,屏风后的身影便一动,脚步轻挪,缓缓走了出来。
她背着光,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如此震撼。
那人生得一张足矣令天下男子都愿意为之掏心掏肺的面容,清丽又不失娇俏,清冷亦不失明艳,何为眉如墨画,何为眼含秋波,我在今日才算是真真切切的知晓。
即便是不施粉黛,即便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她骨子里透出的倾城之姿。
她走出来,就那么端端正正的直视着我,我的神思恍惚了一秒,就真的只有一秒,一秒之后我便反应过来,这张脸,我是见过的。
我曾亲眼看着这张脸褪去少女稚嫩,变得眉眼立体分明。我从未想过,我会在这样一个异世,见到同我在现代时的五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倒不是说我现代的模样有多美,眼前这人的模样的确比现代的我白皙一些,皮肤娇嫩一些,也瘦一些,五官大体没有变化只是变得更加精致一些,如果真要说,那就仿佛是我那张脸,开了美颜相机的瘦脸磨皮美白功能一样,但是这五官,尤其这双眼睛,完全同我现代的模样没有分别。
再加上一身古装,长发飘飘仙气飘飘,更是美出了我认知的新高度。
“南泠?”我下意识开口。
眼前的女子目光清明,秀丽的眉峰却在我叫出那个名字之时微微上挑,随即便感到她巡视般的目光在我身上各处打量,本身漂亮的凤眸却是越加阴翳。
我心虚的咽了一口唾沫,虽然现如今还未搞清楚现状,但这皇帝与南泠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我便是猜,也猜得到一二了。
她沉沉的看了我片刻,迈开腿朝我走了几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瞧着她走路的姿势,却觉得颇为眼熟。
只见她在走至仅距我两拳间隔时停了下来,双眸一刻不缓的盯着我,我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敢有所闪躲,就在我悄悄换口气时,她突然偏头看了一眼南洵,吐出两个音节,“大哥。”其余未置半词,仿佛向着他递过去一个眼风。
南洵心领神会,余光瞟到他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后,闪身到南泠方才出来的屏风之后便没了动静。
我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眼前这人,方才管南洵叫大哥?
我明明记得典籍上写的清清楚楚,南家共三个小姐,两个已经嫁做人妇,还有一个倒是不曾及笄,可如今也不过八岁,绝不可能是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人。
那她又会是谁呢?为何要将南洵称作兄长?瞧着这一身的男装,倒也不像是闺阁小姐会做的事情。
等等,男装……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不起眼的话:
南二世子,幼年病故。
……南二世子?
南从乘舆来此地,泠君十首步虚词。
我脑袋一阵眩晕,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穿成一条线,却总是抓不住这源头。
回神过来却发觉这南泠仍是盯着我,我被她盯得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决定率先打破僵局,“如果朕没猜错,你便是南家对外声称幼年病故的小世子?”
南泠闻言轻轻勾了勾唇,声音仍是不咸不淡不起波澜,“这点小桥段,就叫你想了这么久?”
南家当初瞒下此事,个中缘由绝非所谓小桥段如此简单,可南泠居然面不改色的承认了,还把问号推倒我这里来。
真是笑话,我一个现代人,比她多了几千年的见闻,更何况我还有了梦里的上帝视角加持,在她这里装个逼简直不在话下,于是我负手而立,沉沉开口,“朕只是在想,你为何会在这里?”
依照梦境与皇宫里那些人的反应,不难猜测南泠在他们眼里已经死透,成了皇帝心头的白月光,可现今她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绝对有诈,只能说这女人不简单啊,连宋亦宸都骗过了。
她眉眼微动,却是一声轻声哼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朕?你倒是说的顺口,”不等我做出反应,听得她继续说道:“听陛下这话,似是不愿意我在这里?还是说,陛下见到我,心头难安?”
她着重强调陛下二字,话语之间尽显嘲讽之意,我眉头微皱,只觉得情况隐隐有些不妙,很明显南泠与皇帝有着非一般的关系,恐怕她对皇帝的了解早已超出了皇帝亲妈对他的了解,说不定就在这三言两语间,便察觉出了我与往日皇帝的不同。
我道:“你这是何意?”
她道:“听闻皇上对南家的事情颇为上心,只是不知这份心是为了何人。”
南泠这个人,一出现就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我实在听不出她的话究竟是对我的试探,还是对皇帝的怨言。
根据梦境里斑驳的片段推断,要说她对皇帝有怨,也不是说不过去,他俩之间必定是有更深的纠缠,只是我此刻自顾不暇,并没有心思去想这其中的纠葛。
我只得回答道:“倘若你觉得朕来吊唁雍南王便是对南家上心,那你错了,朕向来只是公事公办。”
“皇帝陛下好生高尚,果然死里逃生过一次的人,就是不同寻常。”
我看着她如镜般的黑色瞳仁,反而冷静了下来,轻声道:“你不必咄咄逼人,朕知道,活下来,也并不难。”
她转了个身行至小桌旁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即看了我一眼,又取出一个茶盅也给我倒了一杯,然后看着她对面的圆椅开口道:“坐吧。”
我鬼使神差的向她走去,只听得她继续道:“你说得对,活下来,并不难,难的是……”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活他人的命。”
活他人的命。
活他人的命。
她话音刚落,我脑袋里便嗡的一声,随后果然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头的咯噔一声,简直欲哭无泪,悄悄打了十几遍的腹稿却被她短短几句话打回了肚子里。
看着她嘴角轻轻的笑意,我劝自己稳住心神,这人别是在诈我吧。
于是我握紧拳头,悄悄咽了口唾沫道,“你何必同我打哑谜,有话直说便是。”
她饮了一口茶,浅淡笑意不减,“那我便开门见山了,阁下冒充当今皇帝,意欲何为?”
所以,她是觉得现在她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冒牌货?
我心里边打鼓,边生出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按理说南泠与皇帝关系密切,近几日察觉出皇帝行为与以往大有不同,忍不住出山亲自出马见我也倒可以理解。
即便她发现我并非皇帝,古代验明正身的方式又大多不科学,对我来讲却是最安全的,反正我只要身体是宋亦宸的,怎么质疑都无所谓,至于性情为何大变,还不是只由我信口胡邹。
想到这里我却是有些许底气了,于是便笑道,“冒充?南二世子倒是说说,朕如何冒充得了?”
她却更是加深了笑意,笑的阴森可怖,她微微起身,将面颊凑近我,唇齿附于我耳侧,轻轻的说出了让我后背发凉的话:“自然是——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