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伸出手探了探宋亦宸的额温,倒也没发烧,怎么就开始说疯话了?
宋亦宸轻轻挡开我的手,“你做什么?”
我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宇,发现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里出现了不少血丝,眼下也有些发青,两只眼睛都透着疲惫。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颜狗中毒太深,只觉得这人确确实实连皱眉都煞是好看。
如果不是脑袋有问题的话。
我尴尬一笑扯开了话题:“你,最近很忙吧?”
亲,这边建议如果很忙的话就不要总是过来了呢。
宋亦宸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道:“那既然很忙的话,你回去吧。”
宋亦宸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朕?”
他声音微凉,语气却似乎有些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的,失望我用南泠的脸说他不爱听的话吗?
那对不起,我是宋忆,不是南泠。
“没有啊,就,我是说你很忙的话。”
宋亦宸静静地坐在圆凳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他看着我,脸上似乎有些不悦,但他最终只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朕派人去查了天下所有的伽蓝,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叫即尘的和尚。”他淡淡说道。
伽蓝?
我听到这个词有些意外。
我记得《三国志》记载了中国最早的伽蓝,是东汉末年一个叫做笮融的豪强,在徐州下邳建设的“浮屠祠“。
伽蓝这个词在我的世界,原本是出自梵语中的“僧伽蓝“,原意是指佛教僧人共同居住的园林,也就是寺院,后来也变成了寺院的代称之一。
可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别称?
“为什么你们的世界,也将寺院称作伽蓝?”我迫不及待的问出口。
宋亦宸显然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奇怪,“古远流传,一直如此。”
古远流传。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与我的世界一定存在着某种秘密联系,而这种联系也许就是我穿越过来的原因。
我更相信,我绝对不是唯一一个穿越者。
也许在我之前,就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包括南泠。
以及宋亦宸寝宫密室的建造者。
据宋亦宸所说,如果在这个世界没有即尘这个人的话,那想必即尘一定是我那个世界的人。
“宋亦宸,我觉得或许即尘跟我一样,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是说……”
“对,有个很大的可能就是,我,南泠,还有即尘,都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来自那个古老而又辉煌的国度。
“是么……”
宋亦宸苦笑一声,尽管他竭力掩饰,可我还是从他眼里发现了痛苦的裂痕。
似乎是失望,但不甘更多。
我突然有点同情他,在我的世界,他本是该在校园奔跑、肆意挥洒汗水的年纪,但在这个世界,他一生下来,就在面对权谋,就在面对皇室战争的道路。
而面对他唯一的爱人,他不愿将她与那些因为政治而被收进后宫的女子混为一谈,便不顾所有将她护在身边,只为保她周全。
但他又得到了什么?
是她对自己身世来历的隐瞒?还是她心中藏着的即尘?
这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踏入一个面宽七间,进深四间,八架椽的大殿,那大殿的木板大门,两边的棂窗,单檐五脊顶,琉璃鸱吻,皆泛着金灿灿的光。
大殿的外柱、门额、斗拱、门窗、墙壁,全部用红土涂刷,未施彩绘。
大殿之内设有佛坛五间,我行走在三十五尊彩塑佛像前,瞧着那些面形丰满、身体匀称,表情却严肃端庄、安详娴静的佛像,只觉得心中甚是欢喜。
回头拉着身边的人一路说道个不停:
“即尘,这个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吗?看起来好慈祥。”
“即尘,这个是牵引狮象的侍者吧,那这个身披甲胄的是护法大王吗?”
“即尘,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佛像,谢谢你。”
即尘满眼柔笑,见着我似孩提般四处走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才嗔怪道,“阿泠,莫要扰了这方清静。”
我闻言瘪了瘪嘴,正要回话时,却发现不见即尘身影。
我独自置身于大殿中央,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却好像在一瞬间变幻了神态,个个狰狞可怖,眼睛外翻,嘴角咧到耳根。
这根本就是鬼脸!
就在这时,佛像底座的莲花也变成了黑色,三十五座佛像齐齐开始摇动,连带着整个大殿都开始剧烈摇晃。
“即尘!即尘!”我大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即尘却没有出现,只有那些可怖的佛像狞笑着向我逼近。
大殿里出现恐怖的佛音,犹如排山倒海之势钻进我的耳朵,震得我身形俱痛。
眼见着佛像越来越近,直至将我团团围住,我只觉骨寒毛竖。
“即尘,你在哪?我好害怕啊。”
我痛苦的捂着头蹲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就模糊了我全部的视线。
佛音越来越大,佛像也越来越近,我只觉得一直靠近的不是佛像,而是邪灵恶鬼,狰狞的笑着,想要将我拖入无尽深渊。
“即尘,救我——”我大喊着,眼前一片黑暗。
“姑娘!你怎么了?”
我听到阿柳的声音,她迅速点起一盏灯,将床边的帷幔掀开,我眼前才突然有了光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呼吸急切,全身已被冷汗浸湿,眼睛痛的发涩,面上丝丝湿润的凉意,早已是泪流满面。
“姑娘,你是不是梦魇了?”阿柳关切的问道。
我惊魂未定的点点头,接过阿柳递来的水杯。
阿柳看着我额头的汗珠,轻声开口:“别怕,奴婢去给姑娘取件干净衣裳。”
她不消片刻便回到床边,服侍我换好了干净的衣服。
我有些感动,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吸了鼻子道:“谢谢你阿柳。”
阿柳抿唇一笑,我才发现她嘴角竟有个可爱的梨涡。
“睡吧姑娘,”她扶着我躺下,“若是睡不着,奴婢便在这里陪着你。”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个梦诡异又真实,梦里绝望的感觉太过清晰,仿佛我置身在无际海面,那汹涌而至的浪潮,带着恶鬼般的嘶吼,似乎要将我吞噬淹没。
我只能在海中浮沉,无助呐喊,却无人问津,任由自己被恐惧与绝望吞噬。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南泠的梦境——那个叫即尘的和尚喊“我”阿泠。
阿泠——阿泠——
他叫这个名字时,声音悦耳缱绻,带着无限的宠溺与爱意。
我梦到的一切,并不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南泠的视角。
而我似乎也明白了南泠为何与宋亦宸牵扯,只是因为——即尘,有着与宋亦宸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明眸皓齿,美如冠玉。
直叫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阿柳,你了解宋亦宸吗?”我突然开口。
阿柳吓了一跳,伸出手就要捂我的嘴,然后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拍了拍胸脯道:“好在已经过了三更天,姑娘,陛下的名字可不是随便叫的,再说了,我就是个宫女,怎么会了解皇上呢……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只猜我是因为宋亦宸近来鲜少来偏殿,郁郁寡欢,便出声安慰道:“姑娘不必忧心,早在两年前,整个皇宫上上下下就都知道陛下将姑娘视作珍宝。虽说后来发生了不少变故,但陛下大病初愈就将姑娘接回了宫里,谁不知道姑娘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定是因为陛下要处理休疾攒下的政务,等忙完这阵子,陛下一定经常来看姑娘。”
后来发生了不少变故?这变故指的是南泠自戕坠楼的事吗?
我很想问问阿柳变故是什么,但又想想这是南泠经历的事情,有谁会问自己曾经发生的事情呢?
我只能换了个问法:“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两年前那件事以后,宫里发生了什么?”
阿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连忙道。
想来这种大事,即便宋亦宸不下令,太后也会下令让人闭嘴的。
然而阿柳摇了摇头道:“不是奴婢不想说,只是奴婢只是个宫女,对后来的事情便知之甚少,只知道陛下自那以后两年都没有缓过劲来,除了上朝,甚至都很少言语……”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宋亦宸居然对南泠的死耿耿于怀到了这种程度,也难怪他总是对着这张脸失神了。
我想如果我一开始就穿越到了南泠身上,他即便是察觉到我不是南泠,也会骗着自己继续对我好。
可现实总是比想象中更为糟糕,他日夜思念这个原本故去的人,可当这个人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时,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幅皮囊下住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这该是怎样的心理落差?
“那你眼里的陛下是怎样的?”我问阿柳。
“人人都说陛下虽然年纪尚轻,却是天聆难得的明君,奴婢也这般认为。”阿柳真诚回答。
“我是说,抛开他皇帝的身份,就他这个人来说呢?”
“姑娘,陛下就是陛下,又如何抛开陛下的身份呢?”
我无奈道:“你就将他视作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我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阿柳的少女心事,她羞涩一笑,“倘若陛下是个普通公子,必定是个令人倾慕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