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仪闻言,却是半天没了声响,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臣妾是花家嫡女,又无数双眼睛盯着,若养成个蠢货是万万不敢送进宫的。”
“那……”
“或许是因为南公子。”
“南公子?”我诧异道。
她垂着眼帘,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或许是,南姑娘。”
她微微苦笑了一声,我却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头皮发麻,背部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恍惚间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急急问道:“南姑娘?”
“她叫南泠。”
南泠,南泠。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顷刻间只觉头痛欲裂,像是千针刺入,痛的我冷汗直冒。
然而我却下意识的抓住了容昭仪的手,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放弃这条线索,“你继续说。”
容昭仪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磕磕巴巴,“听闻,听闻陛下还是太子之时,南姑娘同陛下闹脾气便会如此打扮,然后偷偷跑去宫外……陛下总是哭笑不得,只得亲自去将她带回来,再赔礼道歉……”
“南姑娘去世后,陛下连笑都不会笑了,臣妾悄悄询问了以往在东宫照顾南姑娘嬷嬷,便做了那副打扮,偏叫陛下瞧见……果然,陛下自那以后便常常来我这里,但也只是静静坐坐,同我说说话……”
容昭仪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已经听不到了。
眼前画面逐渐变得扭曲,容昭仪的脸也逐渐变得十分模糊,我抬手扶额,却发觉手也是仿佛有千斤重,身体像是被桎梏在一处,动弹不得。
“皇上!你怎么了!”
耳朵里是茶杯碎裂声夹杂着容昭仪和小刘子的失声尖叫,以及一些不属于这个空间里的声音。
“南从乘舆来此地,泠君十首步虚词。”
“殿下记住了,三点水一个令,便是我的名字,日后也便是殿下的老师。”
……
“殿下还不知道么,我是女子。”
……
“臣女不过是南家一个见不得光的棺材子,皇上实在不必如此。”
……
“朕喜欢你,朕不许你死。”
……
我像是陷入了长长的梦境,梦里我是宋亦宸,一会站在朝堂之上接受群臣朝拜,一会策马奔腾于一条很长的路上,一会站在城楼下看着站在城楼上的一个男子。
那人站在城楼上,风将他血色斑斓的衣袖吹得凛凛作响,我突然想起这人也曾在我梦里出现过,那时他白衣长剑,我虽是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感到他十分清俊儒雅。
而不是像此刻,一身白衣染尽了血色,没有半点那时的意气风发。
梦里我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动了动,低头看了我一眼,我此时真真切切看清了他的脸。
脸上数道划痕触目惊心,正汩汩地淌着血,污了他原本洁白的脸。
他伸手扯下头上束发的玉冠,一头墨色尽数落下,却长发及腰,是个女子!
虽看不清本来面目,然而那带泪的双眼,却是直直的望进了我的眼里,我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仅说是震惊二字是万万不能涵盖的。
只因这双眼我曾看了二十八年,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勾起嘴角轻轻的一笑,随即纵身一跃,便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于城楼之上翩然坠落。
我睁大了眼,却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看不到黑色的城楼,看不到坠落的南泠,脑子里天旋地转的混沌一片,已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身体仍旧是不得动弹,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那处的剑伤被再度撕裂,痛到我浑身颤抖,血气上涌,生生的呕了一口血出来。
这一口血吐出来,我却是清醒了不少,眼睛也能视物了,却发现我已然躺在龙榻上,目光所及皆是熟悉的金漆雕龙帐鸾。
仿佛已至深夜,殿里的烛台都像是燃了有段时间,寝殿里空无一人,就连守夜的宫女都不知道去了哪处。
也不知道我就那么晕在容昭仪那里,后来怎么样了,小刘子也不知道在我旁边候着,若是他和容昭仪被太后处罚就不好了。
我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发觉浑身上下都痛楚难忍,头昏脑胀地像是发了高烧,光着脚行至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一口清水下肚,愣是给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这一咳更是头晕眼花了几分,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怪。
我摸了摸额头,发觉果真是发烧了,心里亦有些许羞愧,宋亦宸这身体被我用的是越发弱鸡了,感个冒都能晕倒,看来以后要加强锻炼了。
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走出内间,掀开一道帘子,却发觉寝殿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正坐在皇帝的龙案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我大吃一惊,这家伙胆子忒大,御桌都敢坐,这要让人瞧见了非要我治他的罪不可。
我本想说你在做什么,可谁知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那人便气定神闲的抬了头,这不看不要紧,定睛一看之下竟将我全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睁大双眼,只觉脑子更加眩晕混沌。
这样熟悉的一张脸,此刻却觉得尤为陌生,眉如墨画,鬓似刀刻,鹅黄烛光映衬下更显他五官立体,俊美绝伦。
我从未想过会在此种情境下见到他,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只得呆呆的看着他紧缩的眉宇在见到我的一刻起舒展开来,冷峻的面上浮现温润笑意,呆呆的看着他从龙案前起身,走至我跟前,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我身上,呆呆的看着他低头轻声询问:“怎穿的如此单薄就出来了?”
他的眼神温柔的都能溢出水来,我却半晌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只得又问:“怎么不说话?嗯?”
我看着他,实在没办法反应眼前的不真实感,怎么会这样?我在做梦吗?
宋亦宸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我是谁?
我这抹21世纪的幽魂又钻进了谁的身体?
这个问题一想,我便头疼得难以言喻,眩晕感更重,世界天旋地转,我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宋亦宸连忙扶住我的腰身,将我搂进怀里,然后伸出大手附上我的额头,再捏捏我的手。
“怎得这么烫?朕让人宣太医,你先休息。”说着便将我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我满脑子都是先前的问题,我到底是谁?我如今是谁?宋亦宸是怎么回来的?
我急急扯住他的衣袖,沙哑着嗓子道:“镜子。”
宋亦宸停住脚步:“什么?”
“我要看镜子。”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声音已然是个女子,就说先前咳嗽时发觉自己声音有些怪异,竟然是因为这样!
我急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为什么宋亦宸又魂穿回来了?
我现在到底在谁身上?
是容昭仪吗?我去找了容昭仪之后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及,为什么我会看到南泠坠楼的场面?
我越想越是不安,只觉得这一切都太怪异了,但有一点我是明白的,我不能将自己置身于未知的处境,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宋亦宸。
首先便要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跟宋亦宸是什么关系?
其实不难看出宋亦宸对此人的在意程度,他登基以来能被他如此对待,又能躺在龙床上的女人,怕是寥寥无几吧。
宋亦宸将我放在软榻上,然后出去拿镜子,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整个人意识又开始恍惚,身体都开始变得僵化沉重,熟悉的痛感又传遍四肢百骸。
这个身体是要死了吗?我恍惚的想。
片刻,恍惚中发觉宋亦宸已拿来了一个精致的铜镜,又将我轻轻扶起来,我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隐约听到他似乎在说什么话,语气很是焦急的样子,然后感到他在我身上戳了几下,似乎是在点什么穴道,然后我就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一睁眼就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急切与担忧,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这情绪里或许还有些歉意,然而我却没有心情研究他的神情,只是努力撑着身子去拿那面镜子。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道:“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将镜子拿在手里,深呼了一口气,再将其翻过来。
猛然间头顶又是一阵痛楚,一如往日还是宋亦宸之时,头顶那钝针刺入般的苦痛,连带着牵动心脏一起发痛,痛不欲生。
“啊……”我痛苦的捂着头,这痛太过于剧烈,我仿佛又觉得什么感受都消失了,只能感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剩下千万般的痛楚。
宋亦宸好像将我搂在了怀里,我再抬头时,果然发觉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然后突然就哭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命真苦,我真可怜啊,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啊,我可不可以回现代啊。
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