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梦中植物
梦里的画面带着灰蒙,蓝色湖面宽阔无际。
绿色虚影长成的庞然大物就在湖泊中央,通体绿色,数不清的细长茎干探出水面、连在圆形的叶子边缘,大大小小的枝叶拼命往上方与四面伸展,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往四周看不见边际、往上看高不见顶,其长势足可称得上遮天蔽日。
简直是奇迹一样的存在。
计服震撼之下试着查了查资料,想找到一些线索。
这种体型的植物不太可能是现实存在的物种,他专找外表相像的,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的原型,不过到最后都没有收获就是;也因此他开始转到神话志怪方向,店里的书都被他翻完了,又去外面找。
车上那些书就是这么来的。
他怀着疑惑说完了,茅叔反应却很平淡。
一开始听到时间还惊讶了一下,后来就完完全全没表示了,听完也只说了声“还挺好玩的。”
至于解释,一句也没有。
至回到计家村,他连着两晚没再做梦,虽然不相信这是巧合,可惜茅叔就是不说,他也想不通茅叔能瞒着他什么,毕竟这事再要揣测,就该往比较玄幻的方向去了。
刚吃完早餐,茅叔站起身收拾碗筷。
计服阻止他,同时还想再问:“茅叔……”
“今天是你回来的第三天,你可以准备准备走了。”
茅叔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说完还用下巴点了点他放在一旁的手机,提醒道:“有电话。”
计服无奈,只好去拿手机,茅叔则转身进去洗碗,再出来时,这通电话已经到了尾声。
“那你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
等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后,计服笑了一下:“不麻烦,不用客气。”
“怎么,有事?”茅叔随手解下围裙。
“嗯,”计服放下手机,“朋友的妹妹托我带的书,我急着回来就一起带回来了。”
“本来说好过几天给她的,临时要用,问能不能提前来拿。”
他站起身,将椅子靠回桌边,又转身进房间,将车钥匙揣到身上。
这里虽然是茅叔家,房间却是他自己的。
十多年前开始茅叔就一直给他留着一间房,近些年回来的时间也不多,他就一直在这边,已经很久没回自己家住过了。
“我答应了。这边路不好走,等一下给她送到高速路口去。”
茅叔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计服以为他要说出“正好你一起走”之类的话,没想到他转身拎了个工具箱在手里,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那你记得快点回来,尤爷家墙塌了,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就回。”
说完转头走了。
“竟然没让我顺路回去……”
计服有点诧异。
茅叔口中的尤爷就是计家村的长老计尤,他去年已经去世,而且没有子嗣,那栋房子现在已经没有主人了。
房子一没人居住就容易破败,计家村里又都是些老房子,一场大风雨就塌一面墙说起来吓人,在这里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一般茅叔看见了就收拾一下,有得救就扶一扶,扶不了的干脆全踹了免得碍眼,不过话是这么说,他也不会把整栋屋子都拆了,多半是能救则救,剩下的等过年回来让主人自己搞定。
没有主人的……也只能这样了。
至于帮忙,计服昨天跟着去了一次,被嫌弃碍手碍脚……主要是他走得匆忙,没带换洗衣物回来。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到底为什么呢……”
望着茅叔消失在树丛后的背影,计服摇摇头,还是毫无头绪。
他把手机关了静音放到衣服口袋里,准备出去遛遛。一踏出大门,瞬间被刺激得清醒了两分。
“茅叔真的不冷吗……”
秋末初冬的天气,空气里透着凉意,计服随手拢了一下衣襟。
大块的平整石板一路往外铺展,能走的地方一点都没漏下,不用说,是茅叔的手笔。
光看这路都可以想象他单手撑着一摞石板挨着往地上放的样子。
计服慢悠悠地走着,目光略过几棵开始落叶的果树,看到了不远处的水田。
他前天回来,当晚一场暴雨就把田里水蓄满了,现在一天过去,泥土下沉,水面已经开始澄净下来。
计家村的房子多建在高处,大片的水田在低处相连。早些年人都还在的时候田地都有人耕种,如今偌大的的村子空空荡荡,水面冒出杂草的尖。
计服对着这景象,出了会神。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已经很多年没在这个时间回来过,此时看什么都有几分新奇。
鼻端的空气有些湿润,带着泥土的气息,吸一口气心情都要好很多。
考虑到等会还要出门,计服没走太远,慢悠悠地踱着步看着风景。
远处峰峦起伏,绿色树群间夹杂些黄叶,满目开阔;而映衬在这些风景前的房屋却不那么美。
虫鸟有声,更衬得四下死寂,空屋无可避免地散发出腐败气息,暮气沉沉。
村里的人只有春节和清明才被允许回来,现在才十一月,自然是全都不在的。
茅叔会在过年之前给所有房屋清理一次杂草,如今时间还没到,计服看到的就是原本的样子,一片荒凉景象。
“茅叔坚持待在这里,村里人又必须外出……根本原因是什么……”
计服始终想不通这一点,风景也没心情看了,转身准备离开。
视线移动中,不知瞥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
“这里……”
他恍惚地再转回身,而后开始绕着石板路移动。
最后,在一个高处站定。
站在这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依稀能够看见梦里那个浑浊的湖的影子。
前天晚上的大雨在这个时节比较罕见,在计家村的历史里却并不打眼,夏季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短促,偶尔也会没完没了地下;
那时候,水填满了低处,又相继淹没田埂,所有的田连成一片,看上去就像浑浊的小湖——
梦里的湖眼熟,原来是因为在这里见过。
计服抱着手臂、歪头看了一会,似笑非笑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找第二个地点了?”
被那些梦纠缠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再看见这里,一点情绪像是有了出路,开始冒头。
谁知话音刚落,一点蓝芒乍现。
浅色的水“哗啦啦”地涌出来,迅速没过大片水田,原本处于下方的泥土如冰雪般消融,转眼间便消失不见……计服缓缓站直,目不转睛注视着这一幕。
水面一路上涨、往远处扩宽,浅水渐渐深成了一望无际的蓝绿色;
与此同时,从他脚下开始,往左、往右、往后的地面像被大力压平,迅速伸展开来,变成了湿润又坚实的泥地;
零星的低矮植物覆于地面,不远处的房屋全部消失在延伸的地平线上。
计服站在平坦的岸边,满当当的水堪堪与地面持平,蔓延到了鞋尖。
他蹲下身试探着沾了一点水,拿起来看,手还是干的。
水是假的,但地面是真的……计服收起另一只按在地面上的手,张开来看了看:泥土湿软,触感很真实。
他又站起身,望向湖中央:“还少影子……”
关于那株植物的印象十分鲜明。
茎、叶、摇曳的弧度……计服觉得自己可以清楚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并且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推动着他去回忆。
四周景物开始模糊破碎,仿佛有什么在冲破表象的桎梏,被凝视着的地方真的如他想象的那样,有一抹绿影浮现。
计服对此视而不见,着了魔般盯着绿影,继续回忆梦里景象。
从碧绿的茎干开始,其上叶片逐渐清晰,第一枝茎叶跃然而出,拥有了浓烈的色彩。
计服视线微移,到了第二枝茎叶的位置,片刻后,第二枝茎叶成型。
到第三枝时,他突然卡了一下,忘记了其余枝叶的样子,随后,一阵可怕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了过来。
或许那不是眩晕,他还能感觉到手脚,但无论如何也生不起“动”的念头,仿佛思想已经凝固。
幸好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他撑着地面跪了下去。
思绪终于开始转动,计服从那种仿佛被迷惑的状态中脱离,冷汗立即密密麻麻沁出,贴身衣物转瞬就被打湿。
“啪!”
一滴汗水滑到下巴,滴落在地。
手脚还有些无力,计服试着动了一下,就和慢动作一样,但他还是缓缓站起。
抬头看,“影子”已经有了。
但和梦里不同,多了些,也少了些。
这是一株立于半空的丛生植物,没有主干与根茎,两片叶子一大一小各自舒卷,大的全部展开,小的则还半卷着,全都色彩浓烈。
不同于梦里只有一个影子,这个看起来和真实的一般无二。
多了的是实体。
两根枝叶各自靠向一旁,茎干下方却没有根——这是少了的。
计服冷眼看着,他刚才回忆的其实是第三次梦到的那株很庞大的植物,而不是第二次梦里的影子,这可能是造成现在这种怪异状况的原因。
另外,他感觉到自己和这影子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下意识有些排斥。
联系明显地落在半卷的小叶子上,计服本能地朝它看过去,就见那片叶子突然无风自动,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接着,他清楚感觉一缕不知道什么东西经由方才建立的联系从自己身上分出去,融到叶子上,而后叶子轻轻地“挥”了一下。
就像一个指令。
随着这个动作,一阵波动以它为中心升起,如同涟漪般,一圈又一圈迅速扩散。
在不知何时起变得明亮异常的天光下,影子迎风便长,一帧一帧逐渐舒展放大,当下方茎干接触到水面后,一把细长的根须生了出来,然后它就这样不讲道理地、直挺挺地立在了蓝色的水面上。
现在它已经是一株完整的植物了。
而计服感受着自己与它牢固到密不可分的联系,眉心渐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