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鹄莺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叮咚也是一直不停声，竟然硬生生在这安静的地方营造出了吵闹的氛围。
计服听着落鹄莺说话，偶尔简短地回答一两句，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倾听周围动静上。
这位落鹄族人正正好出现在这里，处处透着可疑，但在吞光域这样的地方，谨慎一些或者有所隐瞒……都是人之常情。
如果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计服也不想深究。
若是冲叮咚来的，那当然最好；假如不是，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视情况而定了。
吞光域压制了藤力和感知，经过提升的身体素质却还在，他现在仍能分辨非常细微的声响，只是一直没有其他发现。
这一方面是因为吞光域面积广阔，他们也走得太慢；另一方面就可能是焕生焕魂派太少，或者不在他们的行进线路上。
最糟糕的是最后一种。
计服虽然急着找茅叔和阿月，近在眼前的族人，能救当然是要救的。
他没看到的是……落鹄莺仿佛不受黑暗影响的目光疑惑地在他身上扫过。
藤印战士的感官比普通人敏锐得多，即使现在受压制的情况下，计服也可能察觉落在身上的注视，因此落鹄莺并未过多地停留。
但随即，她视线从计昆身上滑过，落在前方的弓箭手背影上，疑惑更甚。
她看不到弓箭手的脸，但对方那流畅的动作表示她似乎并不受环境影响，看着看着，她就有些忌惮，有心想上前去看看，一时又找不到契机。
一行人又走了一阵，计服忽然听到一些声响，随即，分辨出那是交谈声。
毫不掩饰，由远及近。
落鹄莺眼睛一亮：“哎呀！有人来了！我们躲不躲？”
计服停下脚步：“晚了。”
落鹄莺说话的声音可不算小，而那边逐渐趋于安静，也说明对方已经发现他们了。
片刻后，谈话声止，来自一群人的脚步声则朝这边而来。
计服毕竟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听不出这群人的具体数量，但听得出他们脚步轻快平稳。
一个声音隔空喊道：“那里有人？叮咚是不是在你们那里？一起走怎么样？”
这话说得冒失，但那边其余人都很安静，没有出现一群人纷纷开口的情况，也没有人试图打断、补充这个人的话。
默契不是一两天就养成的，这些人应该在进来以前就认识。
计服适时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既然猜测焕魂派有办法在吞光域自如行动，那自然也可以认为他们能在吞光域视物，甚至有办法减轻、免疫压制。
这群人气氛轻松，表现得很是游刃有余，计服心下奇怪，就有些留意，不过他没阻止他们过来。
“一起一起——太好了，终于遇见人了，”那边的语气透着解脱，大步奔过来，脚步毫不停顿，并不试图遮掩黑暗对他们没有影响的事实——
当然，有极小的可能他们认为自己这边不会注意……
等到走近，仍然是那个人开口说道：“我们六个人，人太多就不一一介绍了，我叫谷天岩，我们都是一族的，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鬼地方来了，唉，倒霉！”
“谷？你们竟然是谷族的？”落鹄莺语气激动，一番吹捧，过后才想起介绍自己。
“我是落鹄莺，就一个人……”说道这里，似是对谷天岩的话感同身受，当即大吐苦水：“就是倒霉啊！我好好地待着呢，莫名其妙就进来了！”
这不知道是两方还是三方人马汇聚一起，两边先热火朝天地聊上了。
“……我是进来后遇见他们的，幸好有叮咚跟着他们，能找到路，就是不知道出去以后又是哪里了！”
落鹄莺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计服一行的消息透露得差不多了，对面若是焕魂派，掂量一下双方人数，想动手现在就可以赶紧拿下。
不过落鹄莺所知本就不多，计服并不出声，想着“谷”这个姓。
谷族拥有结果阶段族之藤。
谷天岩“哈哈哈哈”笑：“遇见叮咚就是好事，好歹可以出去，别的出去以后再说，总比这里好！是不是，这位兄弟？你怎么不说话，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姓计，计服。我想着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安静些，防止把危险的东西引过来。”
“哦？计？”谷天岩听声音似乎是很有些动容，但见计服并不回答他，便“哈哈哈”又笑，岔开话题。
“说笑了兄弟，吞光域哪来的什么危险，最大的危险就在脚下，小心点不就行了！”
最大的危险就在脚下……计服默默咀嚼着这句，不清楚是不是意有所指。
他还是坚持道：“总之安静些吧。”
“好好好~我不说话行了吧！”
谷天岩说完，真的就闭嘴。
落鹄莺嘟囔了句“想太多”之类的，也不再说话了，于是明面上的一行十人继续前行。
叮咚声音小了很多，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提醒，就这两次看来，只要遇见陌生人它就是这个状态，计服忍住了没去碰它。
弓箭手仍是走走停停，不过从遇见落鹄莺开始，计服就让她闭上了眼睛。
只要闭上了眼，在吞光域的特殊环境加持下，她脸上的木然神色就还算正常，就算被人看见，也顶多只会觉得她比较冷淡。
走了没一会，谷天岩再次闷声开口：“谁走在前面啊，能不能加快一点速度？”
弓箭手当然不会说话，计服代替她回答：“这个速度差不多，看不见，再快容易出事。”
谷天岩压低声音：“我不是要催你们，但是食水不多了。本来就是临时进来，谁都没带太多东西，再这样下去可坚持不到走出去。”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附和，落鹄莺也是连连赞同。
“那你们前面带路。”计服道。
谷天岩也不推脱，一个人走到前面去引路。
落鹄莺：“我也想走前面，第二位让我吧？”
计服无所谓:“行。”
弓箭手便把第二顺位让出来。
这一次果然就走得快些，计服脸上有些勉强地跟上，心里则有些担心计昆。
计昆像个隐形人，从头沉默到尾，计服能听到他呼吸有些变化，但没吭声。
到这时，他们两人和弓箭手差不多就在中间了。
谷天岩问了一次“万一我走错方向怎么办”，计服则回答他：“叮咚还在就没走错。”
他之前跟落鹄莺说出口在反方向，这么一来相当于是承认这句话是假了，落鹄莺听了却没反应，只是闷头走路。
正走着，谷天岩突然道：“我听到那边好像有声音，像是水声，你们有没有听到？”
计服还没说话，落鹄莺抢着答道：“好像是，不然过去看看？”
说完她转过来问：“计服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计服作势摸了摸口袋，勉强点头：“那就……去看看吧，不过不能走太远。”
“没问题！”谷天岩干脆答应，带领队伍调转方向。
其实一般在黑暗中行走，为了跟上前面的步伐、不至掉队，一般人都会努力跟紧些；
但一跟紧难免就容易撞上，这个队伍却全没这种问题，都保持了合适距离。
除了计昆是个普通人外，其他人全是藤印战士，听力与反应都超乎寻常。
计服留意着计昆，让自己和弓箭手注意控制着距离。
这样又走过一段路后，水声已经越发清晰。
他清楚这是快到了。
焕魂派人如果真住在吞光域，就离不开食水：
食物这里应该是没有的，他们需要想办法补充；
但水的话，如果吞光域里面有，他们有大概率会聚集在水源旁边。
这时，谷天岩突然问：“计服兄弟，你还没说你怎么进来的呢？”
计服淡淡道：“走进来的。”
“那你进来做什么？”
谷天岩的声音已经有些生硬起来了，落鹄莺则闭嘴不言，表面上十个人的队伍，听起来像是只有两个人。
“来找被焕魂派抓走的族人。”计服实话实说：“顺便抄个近道。”
“啊呀呀~你族人被抓走了啊！那可真是不幸~不过你很幸运……”谷天岩戏谑道：“恭喜你——达成第一个目标了！”
他话音落，走在后面的几个人一起发出嬉笑声。
“是吗？”计服不为所动，平静发问，“那我的族人在哪里？”
“哪里？呵……小子！我不管你跟着我们来是打什么鬼主意，到了我焕魂派的地盘，你就别想多的了，乖乖加入我们吧！”
谷天岩态度大变，绕着他走了一圈：“至于你那同族人，要么现在是我的同族人，要么就是尸体……我知道你现在不乐意，等过一会，你就乐意了……”
说完，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那声音在黑暗中穿出去很远，随后，四面八方开始有脚步声聚集。
计服叹了一声，不慌不忙问：“你们能看得见？”
“能！不是很清楚，但确实能看见。”
大约是想着他跑不掉了，谷天岩有问必答，还回答得相当仔细，像极了每一个死于话多的反派：
“就用你旁边的叮咚。这玩意蠢是蠢，皮倒是很有用，扒下来稍微炼制一下戴在耳朵上，就能抵抗吞光域一部分压制。”
计服点点头，又问：“那个落鹄族人在哪里？”
“死了。”自称落鹄莺的女人笑嘻嘻地答：“最近我们有些想法，需要藤印战士来试试，可惜他没能挺过去。”
说完，她又补充：“也是巧，你就正好拿着指向羽……”
计服点头，果然没有那么巧，一进来就找到落鹄族人。
谷天岩打断她：“行了！你问够了没有，问够了就识趣点，走吧！至于旁边那个老头子……倒是命大，不过不用来了，都说了你这个年纪没指望，试过一次也该死心了！”
计服一直淡定的表情终于没能维持到最后。
他们这里能被称为老头子的只有一个计昆，听这意思，还有内情。
计昆却避而不答，沉默片刻，只是道：“孩子是无辜的。”
然而谷天岩不再理会他，只继续跟计服说话：“我看你也猜到了，还是跟过来，是不是也不甘心就这么当普通人过一辈子？你们计氏一族，新的藤印战士是没指望了，还不如换一族，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说，外界的说法是真，你们确实能做到给人焕魂……这事有多大把握？”
“一成。不过像你这种，不反抗的话提到七八成也是有的。”
“我这种是哪种？”
“叮咚愿意跟着你，说明你天赋很高，不然的话它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何况还跟了这么一路。”
怪不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引他过来，原来如此。
不过，天赋很高这话，已经是这几天来第三次听人说起了。
叮咚十分安静，但计服还是感觉得到耳边有轻微气流浮动，显然是还在的。
“明白了。我要先见见之前的族人。”
“你不要太过分了，有完没完，先去见了咱们引导者，行不行再说。”
“落鹄莺”忍不住插话，而“谷天岩”没有反驳。
看来是套不出更多消息了。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这些是焕魂派的人。
“那就这样吧。你们说得对，我确实很幸运，一来就遇上了你们。”
计服道：“你们不看看我这朋友的资质吗？”
他话音落，已是拉着计昆后退几步，躲到一大块凸起的岩石后，而弓箭手则一步上前。
“什么朋……”
箭已离弦。
谷天岩话没说完，且再也说不完了。
“嘭。”是尸体扑倒在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谁？！”
“竟敢偷袭，杀了她！”
“去死吧！！！”
……
焕魂派众人情绪瞬间被点燃，愤怒起来。
但接着，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气氛很快变化。
黑暗中计服看不见有多少人，但弓箭手却是能分辨的，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可能的误伤，只让弓箭手对着周围除了他和计昆以外的人无差别放箭。
……
“不！……”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动静消失，原地重新恢复死寂，唯余水声潺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