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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魂兮归来

神元芥州归龙一子囚牛管辖,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遛鸟弹琴,养了一只百灵鸟儿,没事儿就让那只百灵鸟儿化成人形唱歌。

听说这是一凡间的修真老道偶然得到的,为了讨好那囚牛,便将这鸟儿送予了囚牛。知那囚牛偏好乐律,这鸟儿在山野修行百年,好不容易化成人形,偏被那老道捉去,又被迫签了契约,送给了那囚牛做妖宠,怎能不怨恨。

她刚一到,便把那囚牛的府邸闹了个天翻地覆,那囚牛偏生就宠着那鸟儿,任由她闹,再闹腾,签了血契便也蹦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这不,一神一妖日久生情,没过多久便商量好了婚事。囚牛的母亲向来不管世事,而百灵鸟儿又是个野生的,自小无父无母,两个人便自主商量好了婚期。

囚牛知这多么多年来,睚眦都在临池仙境,日日守着那枯萎的往生花。他是兄长,理应去瞧瞧自己那可怜的弟弟,顺便递上请帖。听闻他府上众多奇珍异宝,也不知这份子钱会送个什么礼来。

他用灵识给睚眦传了信,又带上那只百灵鸟儿傲雪,乘上凤凰准备出远门儿。那傲雪化作人形的时日还不长,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光景便化作了百灵鸟儿的原型站在囚牛的肩头。囚牛亲了亲她的鸟嘴,给她渡了口灵气,她才勉强又化作了人形坐在凤凰背上。

他们到临池仙境时,远远便看到睚眦正在练剑。一剑练毕,傲雪的腿都酸了。许是囚牛府上养得娇气了,刚嘟着嘴巴准备发作,就见囚牛捏了捏她说:“累了就化成鸟儿站在我肩上吧。”

睚眦停了下来,一边用方巾擦着剑一边说:“哪儿找来的娇气主儿,也就你肯养。”

囚牛笑了笑没说话,他守着那枯萎的往生花那么多年,比自己可还要过分许多,哪还有脸站在这儿说他。

囚牛含笑着将手里的请柬给他,大红的请柬上是烫金的几个大字,他拿过去一瞧,嘴里冷哼一声:“你们这几人是排着队成亲吧。”

“老大不小是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听说三叔她那小侄女今年才十三万岁,已是龙族里数一数二的强者,跟你当年可有得一拼,三叔要我给你提一下。你再过个一万年也该有二十万岁了,又不是十几万岁的小毛孩子,该考虑成家立业了。”

人人都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这是何苦呢,世间任他逍遥,却为情爱食下穿肠毒药。

睚眦将剑插进剑鞘里,转了个身背对着囚牛,他说:“你却是愈加婆妈了,竟做起红娘的事情了。喜帖我收下了,慢走不送。”

囚牛倒也不生气,这龙二,向来目中无人得紧。

睚眦看着那朵临池之中枯萎的往生花,在临池水中日日养着,却是越发枯黄,就连叶子也开始掉落,有几片飘落在水中,像是孤苦无依的浮萍一样。他蹲下身子用手将花瓣捞起,端详一会儿又放回水里。

他参加囚牛婚宴路过东乡时,却发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那是有人惹了狮鹫群。

那群狮鹫常年生活在再生草左右,看来,又有不怕死的去摘那再生草。狮鹫是群居鸟类,长着狮子一样的头部,却长了一双巨大的翅膀,牙齿锐利,又是群居神兽。这种群居而生的神兽最是麻烦,惹上一只便是惹上成千上百只,连他也不敢轻易去狮鹫居住的地方。

他原本不愿多管闲事,可那不死鸟儿突然不顾一切往下冲,待穿透云雾到达峡谷时,不死鸟低吼一声,用爪子将那被狮鹫围攻的白色身影救了下来。他很惊讶,这不死鸟向来跟他一个德行,还从没给过什么人好脸色,竟会自作主张去救人。

不死鸟比狮鹫飞行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等摆脱了凶狠的狮鹫群之后,白衣少女跳上鸟背,那身衣服早已血迹斑斑,她却满不在乎,撕了布条儿用牙齿在伤口处打了个结。

待那张脸抬起来之后,睚眦愣了一下,一模一样的长相,那张脸分明就是白慕辞的。他惊讶,久久盘旋在心头的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阿辞?”

鹿尘画摇头:“看清楚了,我是鹿族的少当家鹿尘画,可不是什么阿辞。”

那日她从鹿宝儿口中得知,原来陪她赏月的那人就是睚眦的时候,心中却酸溜溜的。要是没有那次赏月还好,她鹿尘画向来不在乎皮相,可这会儿却是最不喜听到别人说她和白慕辞长得一样。

睚眦别过脸不再看她,语气也由刚开始的热络变得冷淡:“休息好了就下去了,我还要去参加婚宴,不方便带你。”

这个男人还真是善变啊!鹿尘画却是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怒,而是凑上来,将怀里一大把不死草拿出来说:“我也是要参加婚宴的,喏,这就是我给囚牛的新婚礼物。”

睚眦抬起眼皮,眉毛一挑,看着她手中的再生草说:“你是不是将那谷底的再生草都扫荡了一遍,怪不得那些狮鹫集体追杀你。不过是一个婚宴而已,随便送点礼品就行,你却去那东乡采再生草,没见过你这么不惜命的。”

鹿尘画却没有回答缘由,而是问他:“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睚眦没有说话,似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们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鹿尘画摸出那鹿儿面具戴上,不满地说道,“亏我陪你赏了一宿月,你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睚眦笑了,突然觉得这小鹿儿倒有点意思,长了和她一样的脸,连性子也是七八分像的。他突然想起来这小鹿儿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又接着问道:“你鹿族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偏偏要冒死采那再生草。我龙族可比不得你鹿族,就是随便一株仙草也足够让我们视若珍宝。”

这话倒说得不假。鹿族随便一株仙草就够让外界人垂涎很久了,他们瞧不上的却是别人争破头的灵药。比那九鹿山上的还要珍贵的,也只有就这再生草了。

“如若是旁的人,我自然不会去采再生草了。囚牛大人的话就不一样了,我这些再生草,龙八子成亲,足够挨个儿送一遍了。”

他惊觉她口中说的是龙八子,自然以为她是口误,便纠正她说:“你难道不知道是龙生九子?”

“我是要嫁与你为妻的,自是不用将九子都算进去。”

此话一出,就连那不死鸟都惊得叫了一声。睚眦将脸一侧,不甚自然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我鹿尘画说话算话。”

“你可知我已有妻子?”

“自然知道。”

“那你还说出此等荒谬的话,简直不知所谓。”睚眦勃然大怒。他发起怒来,一双眉毛飞扬,眼睛凛冽,浑身散发着寒意。

鹿尘画却是不怕的,仍旧是笑眯眯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笑得恣意快活:“娶不娶是你的事,嫁不嫁是我的事,何必如此动怒。”

她和他一道去参加喜宴,被其余几个龙子瞧了去。那些龙子一个个叫了一声二嫂,她知道那些人是叫白慕辞的,便端了一碗烈酒过来。她可半点也不矫情,将那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笑意盈盈地说:“看清楚了,我可不是白慕辞那样天生异瞳的眼睛,不过,我终归会是你们二嫂的。”

众人嬉闹一片,那场喜宴,竟是让鹿尘画抢去了风头。

那临池仙境本来是清净之处,可自从鹿尘画来了之后却变了样,什么飞禽走兽都敢往这里跑,那些叽叽喳喳的画眉鸟儿成天在睚眦头顶飞来飞去,让他烦不胜烦。

睚眦一伸手便将一只画眉鸟抓在了手心里,一用力便听到那画眉鸟儿疯狂地呼救:“少主,快救救我……”

原本正在喝百花露的鹿尘画赶紧放下杯子,伸手用白绫将那百灵鸟儿从睚眦手上救了出来,嘴里还说着:“人间都说那白娘娘是心善之人,你是她丈夫,怎可在这临池仙境杀生。”

睚眦冷哼一声,要不是她这张与白慕辞一模一样的脸,他怎会容许她在这临池仙境如此胡闹:“将它们都带回九鹿山,我受不得扰,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鹿尘画却是不愿意的,她抬抬手,三四只画眉鸟儿站在她肩头,伸出手,鸟嘴儿便在她手上啄了啄,她说:“你又是个冰碴子,没有它们陪我说会儿话,我会闷出病来的。”

睚眦还没反驳,二人身后却传来一声十分雄浑的声音:“闷出病来?那就该识相点,不要待在这里!”

睚眦和鹿尘画一起回头,却看到一个红衣女郎,手持大锤,筋肉贲张,一张脸柔美不足,英气有余。她便是龙三叔的侄女,名唤无双,十三万岁,双手铁锤使得行云流水。

无双向来崇拜睚眦,那日龙三叔提了一下亲事之后,她原本一颗粗莽的心也开始春心荡漾了,尤其是睚眦又生得极好,又犹如盖世英雄一般的人物,试问哪个女子会不欢喜这样的姻缘。她自诩这世间没一个男子配得上她,唯独两神之子的睚眦。

鹿尘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那无双似是莽汉一般,又想了想那庙宇之中白娘娘的雕像,跟这无双孑然不同,睚眦怎么着也不会喜欢上这样粗莽的女子,就算再娶合该也是她这样的。

无双横眉怒目,原本不算好看的脸更加扭曲。她生平最不喜鹿尘画这样娇媚的女子,一颦一笑都似那东海瀛洲勾人心魄的鲛人一般。她将铁锤砸出巨大的响声,粗嘎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你鹿族之人赖在我龙族的地界算怎么回事!”

睚眦近日来觉得越发不安宁了,对面两个女人吵得他头都要大了,便说:“要吵出去吵,别伤了我的花儿。”

那往生花近日来凋零的花瓣却是越来越多了,临池仙境的水也阻止不了它凋零的速度。

“听到没有,还不快滚!”无双抬起头,发出一声怒吼。

谁料那刁钻的画眉鸟儿不知是在人间玩乐多了还是怎么回事,竟说了一句:“泼妇!”

这可不得了,气得那无双当即就拿大锤砸了过来,那些画眉鸟儿噗灵噗灵地乱飞。鹿尘画伸手挡了一下,她便以为是要打架的意思,几个神仙切磋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可惜鹿尘画自沉睡了七万年之后,拳脚功夫弱了不少,过了三招便有些体力不济了。

无双拿着大锤哼哧哼哧地笑,那眼里满满都是讥讽,好似在说,就凭你这样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得上睚眦大人。

睚眦看出鹿尘画不是对手,这么打下去鹿尘画肯定吃亏,刚想去劝和,却见鹿尘画原本腾空而起的身子忽然一歪,直直地往临池里掉了下去。睚眦怕那花儿被伤着,飞身去护,却是没拉着鹿尘画。

“噗通”一声,临池里水花四溅,那枯萎的往生花忽然发出一阵白光,将鹿尘画包裹其中。

白光之中的鹿尘画浑身湿漉漉的,发丝上还在淌着水,被白光包裹住漂浮在其中。睚眦看得一阵呆愣,良久等那白光消失,漂浮在空中的鹿尘画闭着眼睛开始往下落,睚眦飞身过去,将她护在怀中。

闭着眼睛的鹿尘画眉头一皱,那张小脸显得愈发可怜了。

他抬起头瞪了无双一眼说道:“你若还敢在这临池仙境胡闹,我便不会再顾惜三叔的面子,我睚眦向来说话算话。”

无双觉得委屈,眼里噙着泪水,十几万年不曾流过一滴泪的人,却是硬生生被睚眦一声呵斥给委屈哭了。这样的人大约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却把怀里的人护得紧紧的。

鹿尘画这一躺便硬生生躺了两日,两日里高烧不断,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那鹿族赶来的人吓得一惊一乍,倒是鹿族长看着自己的孩子,叹道:“这孩子啊,终归是放不下的。”

睚眦守着鹿尘画两日,便听她嘴里一会儿说着莫敌,一会儿说着傅之河,一会儿又念着睚眦。他抓着她的手,只盼着她可以早点醒过来,抓着她的手抖个不停。

他瞧着她那张与白慕辞一般无二的脸,心中顿时百转千回。难道,难道她真是阿辞不成?

往日里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他突然想起,这临池之水是鹿族长要自己取来的,难道他早算到会有这么一日?

“阿辞,是你吗?”他摸着她的脸,很害怕她醒来,又期待床上的人醒来。

过了两日鹿尘画终于退了烧,一睁眼便瞧见睚眦立在自己的床头,面容枯槁,一张脸憔悴得不得了。她挣扎着坐起来,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还难受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

睚眦摸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声音几乎哽咽地问道:“阿辞?”

她狡黠一笑说道:“你猜。”

就这样一句,他便知道,他说:“媳妇,你回来了。”

他竟激动得落了泪。那样一个骄傲的神,竟像个孩子一般,将她抱得紧紧的,生怕她又会消失不见。

她说:“这些日子你可没少折腾我,我欠你的也算还回来了。”

他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说道:“你便折腾回来好了,我都受着。”

七万年前,鹿尘画因为拔出封印魔龙蛟的往生花造成魔龙蛟出世,酿成大祸。天命为了惩戒她,抽出她的一魂一魄到人间渡劫历险,最后一世便是成为白慕辞这一世。

天道轮回,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了焚天之怒,将这毁天灭地的大火用往生花封印住了,又化解了魔物傅之河的心结。她被焚天之怒燃烧殆尽时,一缕魂魄进了腾蛇体内,由鹿族长带回了九鹿山,有这一缕魂魄,沉睡了七万年的鹿尘画才会苏醒。

“阿辞,我这一世都宠着你。”睚眦紧紧地搂着鹿尘画,将她拥入怀中。

睚眦与鹿尘画的婚期将至之时,鹿尘画回了一趟恶生门。

她去了沉风和临西的坟墓处,却发现他们的坟旁边还立了一块新的墓碑,上面写着白慕辞。她想了想,看着两人比邻的坟墓说:“你们倒是过得不寂寞了,只希望来生不要再做恶生门的门徒。”

鹿尘画坐在坟墓旁边,凡人那世的记忆在脑海浮现,仿佛白驹过隙,眨眼的功夫,她便变成了鹿尘画,神鹿一族的少主。

神音抱着琴过来时,看到她有些惊讶。她虽是没有参加伏魔大战,可也听说了那场大战的惨烈,如今灰飞烟灭的白慕辞就在自己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慕辞?”

她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只不过没了双色异瞳,神音姐姐便不认识我了吗?”

“你,你怎么没有死?”神音不敢置信,那焚天之怒的厉害谁不知道。

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便见着凉月和西崖朝这边走来。西崖打着哈欠,是被凉月揪着耳朵弄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揪着他的耳朵说:“你向来没有自觉性,每日来临西长老、沉风师兄和慕辞的坟前打坐总是这般懒散。

“公羊夫子就是让你学学他们的精神才特地嘱咐我将你带到这里,你倒好,打坐时日日叫上神音。你那点心思,除了神音之外,怕是山上长了脑袋的妖怪都知道,说什么欣赏乐律更能聚精会神,以为我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哟,师姐您轻点,耳朵都快掉了。恶生门的人就不是人吗,非要自己折腾自己,弄得跟崂山上的道士一般清心寡欲。”

西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说,待看到神音和鹿尘画之后,整个人都石化了。他狠狠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二师姐,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看到神音旁边站的人是三师姐?”

“你没看错,我也看到了,大白天在恶生门见鬼?”凉月走上前去,仔细瞧了瞧,又摇摇头说,“眼睛长得像,可不是双色异瞳。”

“师姐,西崖,我真的是慕辞,如假包换。”她笑着眨眨眼睛,给他们解释了一番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众人恍然大悟。只有西崖表情一惊一乍地说:“原来三师姐竟然也是神。”

“能活着便好了!”凉月点头。

叙旧情光有神音的曲不行,还得有桃夭的酒才可以。

鹿尘画去找桃夭讨酒喝,三月里正是桃花开得好的时候,酿出来的酒也最是香醇。自从小时候被桃夭灌醉过一次之后,她便对这桃花酒的滋味念念不忘,神界让她舍不得是百花露,而人界就是桃夭的桃花酒了。

还没飞近,便听得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室宜家……”

远远地便看到桃夭怀里抱了一个八九岁的少年,似是喝醉了,醉醺醺地倒在桃夭怀里。旁边放着一个背篓和镰刀,里面装满了草药,看这样子,倒像是个懂药理的,草药采得极其规范。

“桃夭,我来找你喝酒了。”鹿尘画站在桃夭面前,眼睛仔细瞅着桃夭,这三月里的桃花称得她更加如同惊鸿仙子了,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的妖孽。

“小慕辞?”桃夭看着她,一张脸上换了好几个神色,“你竟然没死?”

“那一切都是我应该历的劫难,我本是神鹿一族的,名唤鹿尘画。”

桃夭笑了:“原来是这样。”

她走近笑着问道:“你这是又把谁灌醉了。”

桃夭笑了一下说道:“这是恶生门新收的门徒,是个书呆子,平日里只知道采药念书,我便喂了他一些桃花酒。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喝醉了竟还用我的名字念诗。”

她听得忍俊不禁,待那张埋在桃夭胸前的小脸转过来时,整个表情却开始僵硬了。怀中的小少年,那鼻子,那眼儿,那眉宇之间的儒雅之气,竟与那人如此神似。

她问道:“你可知他来恶生门多长时间了,叫什么名字?”

“不大清楚,我都叫他书呆,他也只是笑笑,从不反驳,比你小时候可乖多了,像个小糯米团子似的。”

等那小小少年醒过来时,已是两日之后。他醉得迷蒙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一只小手紧紧地勾着鹿尘画的小指头。

待他醒来时,那双玉似的眼睛便映入了鹿尘画的眼底,她问:“可好些?”

等那床上的小小少年反应过来,那双糍粑似的小手一下松开了,脸红着从床上下来。那么小的人拱手作揖时像个贴在门上的年画一般软糯,让人发笑。他低着头说:“姑娘,多有得罪。”

鹿尘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得罪我了?”

他红着一张脸说:“自古圣人曰,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样确实不是君子的行为。”

鹿尘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捏了一下他肉肉的小脸说:“就你个小团子,还自诩君子。”

鹿尘画看着他的眉眼,想象着他长大以后的样子,一颦一笑,好似像极了那个人。她问:“你喜欢药理?”

“嗯,略懂一二。”

“呵,说起话来,还真是一板一眼。”她从怀中掏出一株再生草说,“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接过不死草,一双琉璃球似的眼睛瞪大,声音软糯地说:“这是神史上记载的再生草,长在东乡,周围群居着大量的狮鹫,极难获得。”

“既然你了解得这么清楚,那就送给你了。”

“使不得,如此珍贵的东西,怎可随意就送人了。”

“看着你合眼缘就送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出了恶生门能做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那玉似的小人儿突然不动了,捏着那株再生草点点头。良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蹲下身子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大约,是在上辈子吧。”

番外伯牙子期,封疆杀白马

“大人,大人,两神之子降临龙族啦!”虾兵蟹将冲进来的时候,封疆正在睡觉,头发披散着,斜靠在卧榻上,领口处歪歪斜斜,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抬起头,睁开迷蒙的双眼,眼波流转,嘴里懒懒散散地说道:“赤玲珑的孩子出生了?”

“回大人的话,是个大胖小子呢。”

封疆轻笑,当时都以为这孩子生不下来了,没想到历经这么长时间竟然生下来了,果然不愧是赤炎的亲闺女。

封疆一路过去,才知道临近海域都发生了海啸,就连几万里远的东海瀛洲都感受到了波动,一出生便拥有无上的神力,兴许是个脾气大的。

神龙一出生,便会实行抓周礼。

各路神仙都献上了宝贝,有文房四宝,也有各类兵器,什么长鞭,流星锤,血滴子,都是上古神器,两神之子降临,想必也不会送太差的东西。

而封疆准备的是一把长剑,从极寒之地找来的混沌初期便存在于天地间的玄铁和火焰鸟喷出的五味真火所打造,此剑削铁如泥,且因是混沌初期的玄铁,所以剑本身就带有灵识,这样的好宝贝可差点要了封疆半条命,足以令神界四族垂涎。

众神惊奇:“这样的宝贝你就这样送人了?”

封疆轻笑:“不送人也没办法,这剑灵嫌弃我本事弱,不肯听命于我,也不知这两神之子它瞧不瞧得上。”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那样一个小娃娃,莲藕一般,光着身子在铺着绒毯的台子上爬来爬去,一路爬过去,那些上古神器都被他踢在了地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抓起了那把剑。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团子倒是会挑。

封疆笑眯眯地看着那小娃子,身子歪斜地坐在软榻上,他一向都是这般懒散的模样,没个正形。

小娃娃抓起剑,那么小一个人,拿起那把长剑倒也毫不费力,那双带着神力的手哗啦一下将长剑拔出剑鞘。

封疆抬了一下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摸着杯沿,喃喃自语:“那剑灵看来也是个眼光高的。”

这样一龙一剑,配着倒也是极好的。

封疆在神界的日子,不是陪龙一子囚牛弹琴,就是陪龙二子小睚眦练剑。他想,这神有什么意思,千秋万载的寂寞,日子天天过还不就那样。

他伸了个懒腰去,还没出门就看到一个圆圆的小团子站在房门外。他好笑地问道:“怎么,又要找我练剑?”

那小团子正是两神之子小睚眦,因为比剑比输了一直心不甘情不愿,小眼神很是幽怨,“哼,封疆老儿,咱们再比划比划。”

封疆噗嗤一声笑了,趁那小家伙没有防备在他肉肉的脸上捏了一把,“等我去了一趟人界再来比划。”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的小团子,飞身去了旋涡处。

他通过旋涡来到人界,每日便是走马观花到处走走看看,人界真是热闹,比神界可有意思多了。

到人界的第五天,他去了一处人间仙境,那里灵气缭绕,虽比不得神界,可那里的灵气在人界也算敦厚。当年由神界四族布下的结界,将里面的妖怪困于结界之中,不得与人界充满恶欲待在一起。

他本是想找那些妖怪们玩一下,却不想一进去便听到了一阵美妙的琴音,他是精通乐律之人,如此纯粹好听的琴音当真是美妙极了。

封疆坐在树上,看着树下弹琴的女子,一袭白衣,肤白胜雪,身上隐隐透着一股仙气。不过这股仙气却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是被这山间灵气滋补出来的。

一曲完毕,封疆跳下树,在女子身旁席地而坐,他问道:“你是人?”

女子是个盲女,一双眼泛着淡淡的蓝光,她仔细听了一下封疆的声音,是个不相熟的,她说:“我本是个弃女,误打误撞进了这山野,被妖怪养大。你是人还是妖?”

封疆看着她那双眼睛笑了一下,“我非人非妖。”

女子了然,便也不再问了,继续拨动琴弦,琴音如潺潺流水,如林间飞鸟,如夏日虫鸣,如赫赫风声,如这世间百态。

封疆说:“这琴声当真美妙。”

女子回答:“没了眼,便只能用心了。”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以报答你让我听到如此美妙的琴音。”

“我如今过得很满足,并无心愿。”

封疆说:“我不可言而无信,既然话说出口了,就必须做到。要不这样吧,你且慢慢想想,我日后再来问。”

女子思索片刻,沉吟道:“我出生至今,不曾看过这世间美景,不如你便治好我这双眼睛吧。”

马肉可以治眼疾,龙族族长座下的白马,金贵无比,割下二两马肉,一定能治好她的双眼,不过那马向来金贵无比,龙族族长向来看得紧,封疆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好,你且等我。”

等封疆回到神界时,那小团子老早便等着他了。

小睚眦等着圆圆大大的眼睛说:“封疆老儿,咱们再来比划比划。”

封疆却摇着头,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不比不比,无聊得紧,还不如回屋睡会儿觉。”

那莲藕似的小人儿急了,肉肉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袖说:“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比的,耍赖耍赖,我要我娘亲揍你。”

哟,竟敢拿赤玲珑吓唬他。封疆笑了一下,眼眸微微眯起:“不如这样,你且把你父亲的白马牵来骑一下,旁人都要不到的东西也就只有你能要来了。”

“不就是一匹白马,这有何难,你且等着好了。”

龙族族长向来对这龙二子宠溺得紧,无法无天惯了,说要骑那白马,就死活要骑,龙族族长拗不过,只好依了他,“这白马金贵,你可不许在它身上撒泼发脾气。”

小睚眦小嘴嘟起:“爹爹你就放心吧。”

等小睚眦神气地牵来白马,封疆原本坐得歪斜的身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双手揉了一下小睚眦肉肉的脸蛋,“给我骑一圈回来,回来就跟你比剑。”

小睚眦不疑有他,大大方方地将马交给了封疆,“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不要玩得太久了,你这人向来玩性大得很。”

封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屁股蛋儿,竟还在他面前装起了小大人。

等那马儿跑远之后,封疆飞身上前,手起刀落,削掉了那马儿身上二两肉,白马发出一声嘶吼,血流过多倒在了地上。这马伤不至死,但已担不起族长座驾的要职了。

封疆将二两马肉包起,看了一眼白马说道:“我给你施了法保住了你的腿,不过你以后也是一匹废马了,怪我封疆对不起你。”

说罢便飞向了旋涡处……

吃了白马肉的女子果然治好了眼疾,她本名唤神音,出生于乐律世家,奈何天生眼盲,被家族的人丢弃在山野。而龙族族长因失了白马大怒,将封疆贬去山野看守妖怪。

看守的日子无聊了,封疆便在这山野自创了一个门派叫恶生门,规定只有上辈子犯下滔天大恶的人才能进入恶生门为门徒,洗刷罪孽。

封疆最喜在这山野之间与神音弹琴,那时恶生门徒有其名,一个门徒也不曾有,他便日日与神音在一起弹琴,二人合作倒也天衣无缝,如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一般。

神音一百三十岁时去世,去世时山间灵鸟全来为她送行,那样多的鸟儿在她身边翩翩起舞,空灵的鸟叫声在空中流转。

封疆抱着神音的古琴坐在一棵桃花树上,抚摸着琴喃喃自语道:“以后你便是我的神音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孤独一人坐在桃花树下抚琴,嘴里喃喃地唱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树上的桃花落了一地,像是漫天春雨一般。封疆看着那棵桃花树大笑:“看你快要化形了,不如这样吧,我便赐你一个名字,就叫桃夭。”

桃夭化形之后再也不曾见过那个赐予自己名字的神仙,只有一把古琴放置在树下,他记得那个神仙唤这把古琴——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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