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蚊子成灾,我爬起来好几次打蚊子,打死一只,心里就爽一下,打完后安心躺下。正寻思白天所见美女,耳边又嗡嗡作响,用手扇,差点打自己一巴掌。我恨蚊子。当年除四害时为何不贯彻到底,让蚊子绝种?蚊子绝种多好!唉,这一夜不能睡了。在又被蚊子咬了两个包后,我决定与蚊子血战到底。拧亮灯,跪床上,朝四壁张望,每看到墙上有个黑点就兴奋,仔细一看,是泥点。我扭头看甄晓,他居然支了个蚊帐,呼呼大睡了。别看他四肢发达,做事还真有远见。
与蚊子搏斗一夜,早上不愿意起床。但没办法,拉我们去军训的车已停在楼下。虽然穿了酷似逃兵的军装,但也不能真当逃兵。我稀里糊涂洗漱完,发现甄晓还在睡,睡姿奇特,居然跷着二郎腿。我推推他,他转过头来很清醒地说:“怎么了?”我吓一跳。“你怎么醒着呢?我还以为你睡着呢,快起吧,迟到了。”
车都快开了,有个男生突然气喘吁吁拎个大包跑上车来,坐我旁边,头上的汗直往下滴。这人真能出汗,好像被人当头泼过一盆水。他叫马俊,差点就是骏马,听起来挺能跑的样子。马俊个子很高,一头鬈发,从后面猛一看,有点像个老外,从正面猛一看,有点英俊。其实本来可以更英俊,但都被鼻子破坏了,他的鼻子比常人略大,而且呈鹰钩状,使得旁人不自觉地就把目光投放到他的鼻子上去,从而忽略了他漂亮的眼睛和嘴巴。
马俊的外形和举手投足使我略微觉得他不很可靠,让我不自觉地产生排斥,但碍于并排坐,我们不得不聊上几句。
我说:“你,你烫头发了?”
马俊把巨大的旅行背包抱在胸前说:“没有,我的这个是自来卷。”
“哦,所以卷得很自然。”
“遗传的。我妈有点卷,我爸有点卷。”
“所以你就更卷了。”
“没错。”
后来,我们脑袋靠在座背上聊,聊着聊着,马俊没了回音,我扭头一看,他睡着了,但依然紧紧搂着他的包,双手在前面十指相扣。
军训的地方叫门头沟。我、甄晓、马俊被安排在一个寝室,和学校里一样。那些训练我们的兵也是孩子,一问年龄,还没我们大,但训练起我们来毫不含糊,严厉无比。
甄晓真不走运,军训第一天就受伤了。第一次全体集合时他忘了戴帽子,赶紧回宿舍取,上楼时跑得太猛,只有一只脚的大脚趾踩在台阶上,其余部分都踩空。一个脚趾怎能撑住他的重量?于是脚趾裂开了。我们扶他上楼,一看,挺严重,就向上面反映情况。于是接下来半个月的军训他就一直站在操场边上,脚上缠着纱布,拄着拐,看着我们受苦。我们在烈日下站军姿的时候,总忍不住斜眼看他,觉得既气愤又好笑。从远处看,他真像败退的国民党伤兵。但他也总是笑眯眯看着我们,觉得自己劫后余生。
在和马俊进行过几次闲聊之后,我发现他其实是个老实人,甚至也有几分书卷气,只是他在试图抹杀掉身上的文人气质,故意地表现出玩世不恭的言行。他很贫,但让人觉得他的这种“贫”是努出来的,而非像他的自来卷那样自然。所以很快,本质相似的我俩便混得很熟,热烈地交流起来。我们很少与别人交流,就我们俩使劲交流。到食堂吃饭也总待在一起,打好饭后并不与其他男生同桌吃饭,而是找棵大树蹲在树下吃。一人捧个大碗,像陕北老农。
伙食挺差。辣子鸡丁里的鸡丁像是假的,一点鸡味没有,口感像橡皮。即便如此,我们吃得也很香。军训累得吃什么都香,食堂大师傅早已看穿我们这点。
男生基本见不着女生,因为男女分开练。太阳很毒,晒得分不出男女。只有一次,练正步走的时候,迎面过来一支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定睛一看,是自己班女生。于是当场正步踢得格外齐,口号喊得分外响。
就在我和马俊蹲在树下扮演老农的时候,晃过去两人。那两人走了没多远,互相议论了一下,又倒回来。走到我们面前我们一看,是女生,而且我没见过。
“咱们一个班的吧!”其中一个皮肤白白的说。看到她,我脑袋里就浮现出大白兔奶糖,那么毒的太阳居然也没把她晒黑。
“啊,是啊,你是……”看来马俊也没认出来。
“马宁!”女孩爽快地回答。
“嘿,咱们都姓马。我叫马俊。五百年前是一家!”马俊用筷子挥了挥高兴地说。不料筷子上粘着一片绿菜叶,挥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菜叶挥到了马宁边上那个女孩子衣服上。马俊的笑脸顿时凝固,赶紧上前想帮忙,但无奈菜叶落在女孩胸部,爱莫能助。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红着脸说。
“对不起对不起!”马俊红着脸说。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的脸更红。
“对不起对不起!”马俊下意识鞠着躬说。
“哎哟!行了行了!你俩怎么跟日本人似的。没事的,脏了就脏了,回去洗洗就行了。”马宁笑着打断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马俊问脏了衣服的女生。
“我叫杜方君。”女孩笑笑。
“噢,方君?挺好听的。我觉得女孩儿的名字里有个君字挺好的。”我插嘴道。
“是吗,为什么?”
“因为……因为……挺雅的,就像邓丽君,王昭君什么的。”
“那你叫什么?”杜方君问我。
“我叫……我叫张毅。”
“呵呵,你自己的名字都要想一下才知道啊?”马宁笑着说。
“嘿嘿!”我傻笑一声。
“好了,不聊了,我们先走了。”马宁说。
“好吧,学校见!”马俊冲她俩说。
走了几步,杜方君转身问我:“几点了?”
我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腕表说:“六点整。”
“谢谢!”方君甜甜地一笑,走掉了。
我和马俊望着她们的背影目送她们。马俊嘴里还噙着半口饭,一直没完全咽下去,他含糊地说:“咱班的女生不错哦。你觉得她俩长得怎么样?”
“我觉得长得都挺漂亮,特别是杜方君,我觉得她不像学表演的女孩,有种淳朴的美。她眼睛黑黑的,特别明亮。我得记住这一时刻,2001年9月15日傍晚六点整,她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我美滋滋地说道。我说完这话,感到头顶突然凉了一下,摸了一把,一看,是坨鸟屎。再一看,碗里也有一坨。马俊当场笑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