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和方君拼命地在外面干活,有了不多的余钱,我们打算继续租房子住。
第一天,把学校周围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看了个遍,跑了其中四家,都不合适,有的太脏,有的太贵。第二天继续找,上午去了一家,距学校很远,我骑自行车带她,骑得很累,于是下车慢慢走路。路边有个卖碟的小摊儿,我们停下来挑碟,挑中了两张碟,付钱的时候我只有一张一百的,摊主没零钱找,于是方君掏钱包,却发现挎包里放钱包的地方空了。方君是个心细的人,第一次丢钱包,特别难过。钱倒没多少,关键是里面有身份证和银行卡,重办起来很麻烦。
后来我们继续找房子,又因为是否要找中介发生争执,吵了起来。我认为应该找中介,但她认为中介都是黑心肠。后来我作了妥协,哄她,她缓和下来,我们一起来到一家拉面馆吃午饭。我们一边吃面,一边继续讨论租房子的问题。
正在讨论,方君突然啊了一声,下意识丢开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碗,我一看,她的碗底沉着一只蟑螂。因为方君已经吃了不少,所以回想起来直犯恶心,差点吐出来。我找服务员来理论,但服务员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歉意,只是说:“那给你换一碗吧。”连对不起都没说。方君本来心情就不好,又碰上这事,于是大怒,把碗端起来一把扣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抓了包,走到门口,把塑料帘子猛地一掀,出去了。
我从来没见方君发过这么大脾气。追上去安慰她。
“你看,我刚刚改掉爱冲动的毛病,你又开始冲动了。”我说。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丢了钱包,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跟你吵架,然后又吃到蟑螂。我最怕蟑螂了,今天居然喝了蟑螂汤!”说着,方君就站在原地干呕起来。
方君正难受不已,手机响了。电话接通后,方君跟电话那头的人聊了起来,脸色渐渐开始好转,最后竟然笑起来。我从只言片语里听到她跟电话里的人在说一个什么广告。
挂了电话,方君兴奋地说:“耶!谈成了。”说完抱住我,在我脸上结实地亲了一口。
“谈成什么了?”我问。
“广告。我要拍广告!”方君说。
“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在网上投了份简历。人家让我去了趟公司。公司不远,一站地就到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
“你补考的时候。人家让我等通知,我都忘告诉你了。”
“电视广告?”
“对,食品广告。”
“给你多少钱?”
“你猜。”方君歪着头笑着说。
“猜不到。”我摇摇头。
方君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三万!”
房子暂时没租成,方君紧接着去外地拍广告,拍了两天,然后又去了两次广告公司给广告配音。最后一次,方君回来的时候,包里多了一个大信封,她把信封拿出来,笑一笑,摇一摇,递给我看,我接过厚厚的信封,从开口处往里看,厚厚的三捆钱。
然后她又拿出一个方盒,推给我,努努嘴,意思让我打开看。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款男士手表,卡西欧的。这款表我见过,是前不久我们逛街看中的,很漂亮,一千多块,因为太贵,当时根本没考虑要买。
“下个月刚好是你生日,提前送给你的礼物。”说着,方君取出手表,解下原本戴在我手腕上的破旧不堪的廉价手表,帮我戴上这款一千多块的表,又把我的手拉到她眼前看看,满意地笑笑。
“谢谢。”我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地袭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因为两个月前,我送给方君的生日礼物,仅仅是价值四十元的一条围巾。
“怎么,不喜欢?”方君看看表,又看看我的脸说。
“挺喜欢的。”我笑笑说。
“你不喜欢,我就送给我爸了。”方君撅着嘴说。
我把手腕举到眼前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真的挺喜欢的。”
方君调皮地笑起来,眼睛挤成了月牙状。
方君还跟我说,拍广告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副导演,那个副导演认为她形象气质都不错,想介绍她去一个剧组试戏。后来她去了,导演也很满意,让她回去看剧本。方君做事很认真,就开始琢磨剧本,每天都捧着看,揣摩导演打算让她饰演的角色。
有一天,我们在公寓大厅坐着,我在看一本闲书,她在看剧本。突然,方君抬起头来,双眼看着我,但我觉得她并非在看我,好像我是透明的,她透过我,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方君缓缓地说道:“我父母都下岗了,虽然家里穷,但他们疼我,没让我受一点儿苦,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所以,我想给他们买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太旧了,连自己的卫生间都没有。”
方君说完这话,眼睛湿润了,停了三四秒,又默默地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剧本。
后来,方君接到导演打来的电话,约她去剧组下榻的饭店讨论剧本。
“为什么约晚上?”我问。
“不知道,去看看再说吧。”
那地方很远,我想送方君去,但方君拒绝了,说我跟着去不好。
那个饭店地铁到不了,方君坐公共汽车去,中间需要换车,总共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当晚,宿舍就我一人,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但无心看电视,频繁地换着台。无意间,我看到一则食品广告,广告上的人我很眼熟。镜头切回去时,我仔细一看,看清楚了,那人是方君。方君穿着泳衣,躺在沙滩的躺椅上,非常陶醉地品尝某种食品。
看到这幅景象,我顿时火冒三丈,难怪我问她这广告什么时候播,她含含糊糊说人家还没通知她,现在居然跑电视上穿比基尼去了!
晚上十点,当方君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拍的广告是什么?!”
方君的脸色有点不对,神色慌张,而且,她的这种情绪在我问她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有了。但因我怒气冲冲,没有在意她情绪上的变化。方君似乎有话对我说,但因为我问了这个问题,她咽了回去。
“因为我担心你不同意让我去。”“你不问我,你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在游泳池里也穿过泳装,你不是也没说什么。”方君小声说。
“但这不一样,这广告是在黄金时间!全国人民都看到了,还不是普通泳装,是比基尼!三点!”我失去理智地吼道。
方君听我这么说,愣了一下,好像反倒觉得我的态度她不能理解。她说:“但是你想过没有,我学的是表演,假如有一天我演戏的时候要和男演员拥抱接吻,怎么办?你也是演员,你不能理解吗?”我一下子愣住了,方君的话让我无话可说。她说得对,她学了表演,以后的职业可能是演员,一般女演员面临的问题她都会遇到。
“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不应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要理解我,不然我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我还能做什么?我很被动,没法挑机会。”
我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第二天中午,方君看我情绪彻底平静了,才告诉我她去见导演的过程。
她赶到那个宾馆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天色已黑。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宾馆,只有简单的装修,家具是黑里透红的颜色,部分漆皮脱落,与卫生间相隔的那面墙,因为潮湿而形成了大片水渍。导演房间本来有副导演和另外两个女演员在,但方君进去后,导演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导演长得文质彬彬,不像导演,倒像个大学教授。一开始他还和方君讨论这部戏的剧情,但几分钟后,导演话锋一转说道:“你这个角色,刚才那两个女演员也是备选,你们三个人我到底该选谁呢?”
方君说道:“我觉得这个角色和我本人很像,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我也认真研究过了,台词都差不多背下来了。”
导演笑笑,表情忽然间变得很暧昧:“是啊,大家都挺认真的。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方君从导演的笑里发现了某种异样。突然,她明白了导演的意图,立刻脸色变得通红,她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张地说道:“对不起导演,我还有点事,下回再谈吧,我先走了。”说完,方君转身就走。没想到那导演竟拽住她的手说:“你别着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方君用力挣脱导演的手,推开门,跑了出去。北京的夜晚,灯红酒绿,汽车一辆接一辆堵在街头,集中排放着尾气。方君感到浑身无力,一阵眩晕,扶着街边的围栏,等到一辆出租车,乘车返回学校。她没想到,受了委屈,回学校见到我的时候,我竟然以愤怒的口气质问她有关广告的事情。
“那你下回还敢去剧组吗?”我问,心里恨不得立马把那导演暴打一顿。
“敢。”方君轻轻地说道。
方君果然继续跑剧组,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有个剧组选她做演员,但过程很周折。那是一部二十集的电视剧,副导演到学校来找演员资料,班里学生都去递交资料,每人还拍了一段视频。后来这事儿就忘了,但没想到半个月后剧组打来电话,说让方君再去一趟。方君跟导演聊了一会儿后,导演决定用她,只是角色还没确定。方君在现场还发现了马宁,她也参演这部戏。她俩很高兴,心想一起拍戏,又是好姐妹,能互相照应。
马宁的专业在班里女生中是拔尖的,比方君好,因此当天见完导演后在回来的路上马宁对方君说:“你放心吧,有我呢,到时候我教你,帮你分析人物,你肯定会有大进步的。”方君傻呵呵地笑笑,两人手挽着手逛街去了。马宁一口气买了三千块的衣服,大包小包拎回来,而方君只是给她参谋,自己只买了一顶黑色针织帽。
当天她回来后我们坐在公寓大厅的椅子上,我吞吞吐吐地跟方君说:“你们这个戏的导演……”
“她是个女的!”方君看穿了我的心思。
“哦……”我突然觉得自己窝囊,不大气,有点后悔问。
“看我的帽子好看吗?”方君侧着脑袋问。
“好看。”我点点头。
“这部戏的角色还没定呢,马宁也去演,我俩刚好做个伴。她比我有主意,有她在我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