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完,已是个大红脸,再加上叶子柔面上生着一副怒容,好比一现代版的女关公。
许默涵生着火气,瞧见这模样,竟觉得好笑。
“许默涵,你是想把我咳死吗?”叶子柔质问他。
“咳死你活该!”
许默涵很是不耐烦地扫了赵远之一眼,然后提手去拉叶子柔,“很晚了,叶子该回去了。”赵远之闲散地靠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似品还休地挡在嘴边,嘴角牵起一抹隐隐约约的意味难明的笑意。
叶子柔觉得很是难堪,打掉他的手,“我为什么要回去?饭都还没吃完呢!再说了,凭什么只有你能来,就不允许我来?”
许默涵懒得和她狡辩,硬是把她带出了门。
“许默涵,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大少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人家赵远之也不比你差,还知道为自己说的话赔礼道歉。怎么人和人就差距这么大呢?”
许默涵一听,倏地松手。
“怎么,这才见过几次面,就这么帮着人说话了?”
“你管我!”她趾高气昂。
许默涵忽地往前一闪,整个人挡在她的面前,低头厉声道:“我就管你,怎么样?”
叶子柔被吓了一跳,顿了半晌,才道:“你算我什么?凭什么管我?”
“真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吗?小心有一天你吃亏都不知道!”
叶子柔冷笑,这人自恋到连吵架都不忘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一天不听到夸赞自己的话,就浑身痒痒。
“你笑什么?”他皱眉道。
“许默涵,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大?就没见到像你这样的。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你的吗?”
他不答,怔怔看着。
“你真的很幼稚,醒醒吧,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没有谁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掌。我们都不是上帝,不过是天地股掌之间的蝼蚁,你还要嚣张到哪里去?难不成你还想做那溃烂千里之堤的英雄?”
叶子柔不觉说了很多话,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什么。
背后有灯光投射而来,映得人眼睛红红的。
他那么高大,仰得叶子柔脖子都酸了。
半边昏暗的光影里忽地传来一阵哈哈笑声,接着就听见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怎么,许公子倒是被一个小丫头唬住了?”
叶子柔不知道这边上还有人,方才实在是恼火,任凭胸腔尽情燃烧,现在喷吐而出之后,才觉得不妥。
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泼妇了?
那人喝得满面通红,步生摇曳,移至许默涵边上,勾肩搭背。一双浑浊的眼睛,早已经淹没在缥缈的欲望之海里。
许默涵换了个眼色,转身搀住那人,“王总,让您见笑了。”
那人脚步微微向前,叶子柔心尖一紧,那人停住道:“这丫头,虽看着娇小得很,长得倒是还可以。不过许公子长得这么风流,竟然还有不肯从了你的?”
他伸出斜斜晃晃的手指,指着叶子柔道,“你呀,真是没有眼力见。这可是许公子,伺候好了,明儿个保你野鸡变凤凰。”
许默涵默默攥起拳头,忍住心头火道:“王总误会了,她是我的女朋友。方才给我打电话没找见,这不,特地过来找我来了。”
“咳,小两口吵架啊!这年轻就是好啊,精力充沛,想怎么闹怎么闹……”
许默涵在一旁应和着,往边上招招手,叫人把看热闹的一伙直接送到了附近的酒店里。
“王总,您慢走,我随后就来。”
那人摆摆手,晕晕乎乎地往酒店行去。
许默涵看了看表,道:“我送你回去。”
叶子柔不做声。
“你是傻了吗?”
他牵起她的手,往停车位那里走,叶子柔没有反抗。
“上车!”
“我不需要你送,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不放心。”他生生截断。
“你这样喝酒开车,就让人放心?”她嘲笑道。
许默涵一滞,回头,“你是在关心我?”
叶子柔侧了侧身子,“你想多了,我可不想因为你喝酒开车让我有任何的生命危险。死了就死了,保险没买,死后连钱也拿不到。”
他望着她这张日益狡辩的翘嘴,发呆。
许默涵掏出手机,冲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很快就来了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名唤肖景。肖景接过钥匙,进了主驾驶。
“走吧,司机没喝酒,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叶子柔上了车,许默涵紧随其后,座位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车子往山脚下驶去,掩映在斑驳树影间的灯光,扑朔迷离。像是电影中,绑架抢劫的习惯场景。
许默涵从身上拿出一个光秃秃的钥匙,递过来,“给你!”
“什么?”
“你脑袋傻了,难道眼睛也瞎了吗?钥匙,看不见?”
许默涵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钥匙。我问你给我钥匙干什么?”
“我家的钥匙。我刚租的,才装修完,今晚你去那里睡。”
叶子柔没想到这人说话这么直白,不自觉地往驾驶位上看了一眼,“我自己回学校,学校不给进,我就找小芸,再不然就找个宾馆。”
许默涵转身睨着她,“你这算盘打得挺不错,看样子,今天晚上出来退路都想好了是吗?”
他冷笑道:“找小芸?她是你妈么?吃喝拉撒都找她,总是麻烦人家,你好意思吗?就问你脸皮是有多厚!找个宾馆?说得轻巧,找个宾馆不需要花钱吗?你不知道现在宾馆已经成了祸及女性的第一个危险地方了吗?”
这话说得!
当初是他动不动就张嘴说找个宾馆睡一夜的,怎么现在轮到叶子柔,就变成了这般说辞?
说花钱,谁有他许公子花钱厉害?住一晚上酒店,恨不得叶子柔做两个月的兼职。
“你说得好听,先前我们在宾馆睡的那几次,你怎么不说危险?”
此话一出,车厢里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拼命挤过来的呼呼风声,像是拥闹的观众在热烈鼓掌。
车子顿了一下,许默涵的头撞到了前排的座椅上,生疼。
他吼道:“肖景你怎么开车的?”
“不好意思,方才实在是受到了惊吓。”
叶子柔察觉失言,又实在看不惯边上人的样子,反驳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好心帮你开车,你不感激就算了,现在冲人大吼大叫,有你这样的吗?”
“我就这样了,怎么着?”
好人斗不过无赖。
叶子柔败下阵来。
肖景看了眼后视镜,道:“你叫叶子吧?他这家伙从小这么随意惯了,我心眼大,不跟他计较。”
许默涵白他一眼。
“我的耳朵应该没出毛病吧,方才听见你们开房了,看样子还不止一次?”
许默涵嘴角噙着笑,心里欢喜得很,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好好开你的车。”
“是,许公子吩咐,怎敢不从?”
叶子柔脸早已转向窗边,一方面是招架不住那人的唇枪舌剑,另一方面实在是觉得自己入了虎狼之地。
许默涵把钥匙放进她的包里,叮嘱道:“我就这一把,还没来得及配,千万别丢了。明天早上,我去找你。”
叶子柔不肯要,伸手想拿出来,被许默涵一把握住,挣脱不得。
“你干吗?”
“你说我干吗?不过是给你钥匙,生怕你出危险,还被人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有人愿意做吕洞宾,十条狗也拉不回来!”
叶子柔气红了眼,怒目而视。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我很帅,小心你陷在里面难以自拔!”
心里咯噔一下,却道:“自恋狂!”
“怎么,有什么法子呢?看不惯你咬我啊。”
叶子柔张嘴就上,许默涵没想到她故技重施,没躲掉。嗓子眼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胳膊上又来了一个恶狗之吻。
“叶子柔,说你是狗,你还真不谦虚,每次都咬我?”
“你自己要求的,怎敢违了你的意?”
“你……”
话未及出口,车身又是向前一搡,此番二人齐齐出口:“你怎么开车的?”
肖景往前一指,“我们到了。”
许默涵往外看了一眼,冲着叶子柔道:“下车吧,我就不上去了。晚上关好房门,早点睡觉。”
叶子柔没反应,却是乖乖下了车。
肖景转了个头,往尾山的方向驶去。行了一会,又停在一排行道树后面。
许默涵下车往后行了两步,又垫脚看了看,确定叶子柔没有中途逃跑才安了心。
回头之际,内里一阵翻涌,俯身一通狂吐。
完事之后,坐上车,赶回尾山。
肖景道:“你这忍耐力可真够强的,憋了这么久才发泄出来。我就说嘛,那喝得都一样的多,你看看老王喝成什么鬼样子了。你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我差点以为见了鬼。”
许默涵躺在后面,精疲力竭,难开一词。
“我说,方才还打打闹闹,怎么这会就跟个死鱼一样了呢?”
“你烦不烦,我想好好休息休息都不成吗?”
“你休息可以,不妨碍!”肖景转了个弯,车子渐渐远离了灯光残影,只有间次排列的路灯。
“没见你对哪个姑娘上过心,本来以为杨一涵就够让你受的了,现在看来,这叶子柔估计能把你折腾死!你高挑威猛,家世顶呱呱,想要个什么女人没有,就喜欢这么磨磨唧唧的?”
“你不懂。”许默涵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想着也许叶子柔现在已经在床上休息了,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电视,又或者已经入了眠?
“我不懂?那你倒是说说,她哪里好了?”
“叶子就是一孩子,心思单纯,跟她在一起我觉得特快乐。我不想别人给她造成负担,她应付不来。”
“那你干脆去福利院领养个孩子算了,”肖景笑觑,“再说了,这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没有负担?又怎么会全都应付得来?”
“我愿意替她扛着!”
肖景摇头,无声笑道:“你可真是活菩萨在世。不过,看你们今晚这样子,你愿替人家扛,人家却未必愿意。”
许默涵哑口无言,只得看着外面一闪即逝的夜影,坠入沉默。
这一方,叶子柔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
许默涵租的房子还挺大,主卧客卧,还有一间书房,上面竟然井然有序地摆满了书。
叶子柔站在跟前随意浏览了一遍,只有一小部分是许默涵比较喜欢的书,其余的全是文学作品集。古今中外,应有尽有。
竟然不知,许默涵何时也爱上了看书。
随手拿过一本诗集,短短数行字,读来却已是让人心神平静。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勤勤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的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的很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不过三言两语,无数情谊却尽显于此。最难能可贵的,也是最平凡的。
生命漫长悠远,却也短暂倏忽。她也可以如诗中描述的那样,一生只此一人吗?
不过,就算在一起了又如何,到头来难保不会留下“安眠药散偷生”的满腔哀怨。
如花虽然身陷烟霞,但到底是一个血性的女子。时过境迁,往事难再。纵然活在一个平等的社会里,却磨平了心内的那份傲然骨血。
叶子柔合上书,自嘲地想:现代社会,到底回不去数十年前。所谓平等和自由,也到底不过是个人的境遇不同罢了。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了差别。而这差别,天堑一般,很难逾越。
叶子柔闭上眼,很快就着了,沉沉而眠。
第二天,叶子柔正愁如何处理这把钥匙时,肖景敲了门。
“他在下面停车,一会就上来了。”
叶子柔点点头,“这个给你,我学校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待许默涵上来的时候,叶子柔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你怎么不拦着她呢?”许默涵埋怨道。
“我也拦不住呀,你都收服不了的妖精,我一介凡夫俗子,怎能斗得过?”
许默涵侧目,“你说谁妖精呢?”
“叶子柔啊。在我看来,所有的女人都是妖精。做男人还得是法海,不然遇到道行高的,铁定给灭了。”
许默涵着实理解不了此等言论,一头钻进房子,挨个房间查看。
主卧是干净整洁的,连褶子都没有,客卧也是一样;书房里的有一两本书有动过的痕迹,再然后就是客厅沙发上的几乎微弱到看不见的褶皱。整个屋子乍一看,好像没有人来过似的。
可是昨天晚上,她明明就睡在这里。
肖景把钥匙扔向许默涵,“我先走了。”
许默涵摆摆手,表示不送。
他盯着钥匙上的坠子,是一个精致蓝精灵的挂饰。
心头忽地泛上一阵喜悦,然后将蓝精灵的挂饰迎着阳光看了又看,贴在嘴巴上,好一顿猛亲。
许默涵开心地想:“叶子柔,你还是喜欢我的。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