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柔的房子始终没有眉目，本来已经打算住员工宿舍，阿芬打电话来说，她可以搬过来一起。
因为阿芬的室友辞职回老家了，两室一厅空了一间。
很不错。
叶子柔自然求之不得。阿芬的房子离元辰有些远，但是靠近她驻站的杂志公司。
幸而，交通方便，上下班还算不错。
这期间，许默涵自然提出过帮忙。叶子柔不想麻烦他，许默涵也没再坚持。
等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六月也要翻篇了。
叶子柔接到了一个电话。
“哪位？”
“是叶子柔吗？”
“我是，你是……”
电话那头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动人却不妖娆，“冉晴！”
叶子柔思虑了一瞬，身边似乎并没有这号朋友，但她还是说了句：“有什么事吗？”
——童亮现在的女朋友叫冉晴。
电话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们可以聊聊吗？”
二人见面的时候，正是大中午。
外面的日头刚刚冒出头，就已经显示出了极大的威力。灼热的光线透过玻璃墙照过来的时候，遍生燥意。
冉晴穿了一件很朴素的衣裳，可是有的人总有一种魔力，把平凡的东西变得不平凡。
这就是差距，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存在。
冉晴喝了口温水，道：“谢谢你今天肯来。”
叶子柔疑惑，“为什么不呢？”
冉晴笑而不答。
“就因为我和他曾经是男女朋友？”
“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这方面，心里多少都有些别扭。”
叶子柔笑了笑，不答。
不知是默认还是否认。
“你又比我们大多少呢？”
“三五岁吧，也没有多少！”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很多时候，三五岁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鸿沟了。
未出校门的女大学生也好，已经工作了的职场丽人也罢，总是对于年龄有着或隐或瞒的恐惧。
就像是一块丑陋的伤疤，生怕一揭开，就会让人笑掉了大牙。
冉晴说得云淡，那么优雅、从容。
皎皎面上，光芒万丈。
就好像在说，看，这杯水喝起来真的很甜。
不知道是不是女性心中的劣根性作怪，叶子柔有些微微愠怒，“所以，你叫我出来干吗的呢？不会仅仅是想跟我说，你大了我们三五岁吧？”
冉晴歪头笑了笑，“当然不是，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的。”
叶子柔一滞。
“我想到了。”
冉晴笑了。忽而又听叶子柔道：“为什么现在说呢？总不能心怀愧疚、后知后觉到现在吧？”
“心怀愧疚？我还真没这么想过。”
叶子柔嗤笑，现在的人都这么理直气壮了？
“刚开始我会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件事情，你和童亮都是一样的。因为你根本不喜欢他，你喜欢的一直就是围绕和聒噪在你身边的那个。”
叶子柔愣住。
然而现在天光大作，早已是太阳下的尘埃，清楚透彻。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也应该向你们道歉吗？”
“没有。毕竟在你们两人分手的时候，有些东西还不是很明显。而那个时候，也确实是童亮先对不起你。所以，我的道歉为这而来。”
叶子柔看着她。
冉晴继续道，“我之所以心不怀愧疚，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真正应该去拥抱的人。我想你不应该再自欺欺人，你和童亮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真正让你幸福的是许默涵。
“恋人之间的喜欢和爱恋，有时候根本不必言说，那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味、感觉、磁场以及一切很难为旁人感知到的实际物质。这种物质，只有你和许默涵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
失落。
难过。
却也有点释然。
难道这就是经过社会历练过的人？竟然比叶子柔还要懂得自己。
才不过寥寥几句，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叶子柔盯着她，深深地笑了。
发自内心的。
“你说得没错。”她说。
“现在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我想，我也该走了。”
叶子柔作势起身，冉晴却适时地接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毫无空隙地，接上了榫。
方才，叶子柔心中其实是有着一丝不甘的。
任何人都渴望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小心翼翼的，可以肆意倾诉的。
但是方才的刹那，冉晴却把她的心思都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她一直以来都有试着去回避、都有尝试自己做出一些实质性的抉择。现在，就这么，毫无顾念地，摊开了。
女人的天性，好像都有些轴。
再贤惠的人，在如此一个同性面前，很难没有想法。
叶子柔自认脾气好，然这会儿话语里已是不自觉地起了风云。
好像当初，霞姐一腔好意，叶子柔却是难逃心内的梦魇，所以她辞职了。
她回头，冉晴的脸上平静而有力量，有一种静透的磅礴，让她一瞬间平息下来。
缓缓地坐下，安安静静给了答复。
——想知道。
冉晴的脸上起了一丝涟漪，荡漾在湖面上，一摇一曳。
童亮和冉晴是高中校友，本来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校园里，但是冉晴因为家里的原因，休学了两年。
再回来时，冉晴高三，童亮高二。
都是学校的尖子生，正是少年情窦初起时，童亮爱上了这个大他好几岁的学姐。
这是心里的秘密，他对外人谎话连篇，却对自己很是诚实。
男生之间通常会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谈。
“童亮，你一周打几次？”
童亮握着笔尖的手滞了滞。
“那你打不打飞机？”
他摇摇头。
边上的男生起了不屑之色，“你总该有喜欢的人吧？”
他脑子里闪现出冉晴的身影，面上微有异样，忙低了头，“没有。”
“嘁，真是书呆子。我看你啊，就应该跟高三那位女学姐凑一对。正好，两人呆到一块去了。”
童亮脑子有什么一闪而逝。
边上一个胖子道：“听说那学姐大了咱们好几岁，这未免也太……”
“太什么？”有人兜头来了一巴掌，“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说罢，一阵哄闹。
有道是，学弟有情，学姐无意。
冉晴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幸运的是，那人也喜欢她。
冉晴家里条件不好，只有学习好；男生呢，学习和家庭都很好。
男生说：“我们考到同一所学校去。”
冉晴奋力点头。
这是她可以拿出来的所有资本——和他考同一个大学。
天不遂人愿。
冉晴家里出了变故，离婚的单身父亲欠下一身债务，冉晴和那人虽然可以在同一个学校，却无力读下去。她休了学，但是却阻挡不了她和那人的欢喜。
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一个上班，一个上学。
冉晴没有学历，尽管肯吃苦、学习能力强，仍然爬得很艰难。但是她不怕，因为有人愿意陪着她。
累，不觉得苦。
一昔风云改，那人要毕业了。
毕业的时候什么最多？分手的最多。
没有预兆，毫无缘由。
非要有的话：
——老处女。
——床上功夫太差劲。
——戴了套怎么玩？
……
不知不觉变了味。
几经翻涌，也罢，散就散了。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接到消息，父亲酗酒而归，一辆火车送他上了西天。
三两天，一切快得难以察觉。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就是有些闷闷的，痒痒的，说不上来。
这下好了，钱也不用还了，学也可以上了。可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遇见童亮的那天晚上，他是朦胧的。
原以为已经忘了，不承想，还是忘不了。
一次，两次，很多次……
冉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走，“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了，缠着我干吗？”
几番退却，童亮只道：“我喜欢的是你。”
她笑问：“那你的女朋友呢？”
他不答。
酒色迷离，第一次的碰撞。
接二连三，有些事情早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叶子柔问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冉晴怔怔地出神，久久不言。
叶子柔笑，“原来我和他都不过是替代品。”
冉晴抬了头，不过刹那间，眼神中却转了一个旷古悠远的维度，先是绵密的冷视，接着是深邃的瞭望。最后，缓缓地、柔柔地，眼底荡满了悦色。
她摇摇头，“我试着爱上他，在每一次月黑风高的时候，在每一次我看到他纠结的时候，在每一次我孤单、寂寞的时候。”
叶子柔浓眉深锁。
她舒然道：“所以，现在，我确定，我也爱着他。我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知道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甜蜜，真实。就像，一根棒棒糖。”
“他知道吗？”
冉晴略一颔首，“所有的事情我都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介意。”
说到这里，冉晴的眼睛里忽然飘过了一丝闪躲，“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后来想了想，我能够给他的喜爱以最好的回报，不过是同他好好地在一起。”
故事结束了，叶子柔也彻底熄火了。
总觉得自己才是阻碍他人幸福最大的绊脚石。
冉晴是幸福的，也是美丽的。
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经历过一些，失去过一些。前方仍有路，不过是心中如何想，脚下才会走出怎么样的平和与精彩。
此刻，她觉得冉晴就是一个天使，发出太阳般闪耀的光芒。
她呢？
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偷罢了。
叶子柔道：“真是一个好故事。”
冉晴点点头，笑了；叶子柔也笑着偏了偏头。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心甘情愿地，不知不觉地，药到病除似的。
真心地笑。
“你是一个好女孩。”冉晴无比认真地道。
叶子柔皱眉，“怎么，故事的走向要往老掉牙的方向去吗？下面的一句，是不是要说，‘你值得更好的’？”
“也许吧，不过这句话，倒正是我想说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好啦，童亮这货就送给你了。”
“正好，有些话说清楚，省得以后见了面尴尬。”冉晴到底是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跟童亮这个暑假会出去玩，算是散散心，为接下来各自的实习和工作打好体力吧。”
叶子柔笑觑，“想过二人世界直说，哪来这么多冠冕堂皇？”
“你呢，有什么打算？”
“实习吧，估计也没个什么正经的暑假了。”
冉晴冲她眨了眨眼，“祝你好运。”
分别的时候，二人背道而驰。
背影摇曳，遍地生花。
叶子柔回头，“冉晴。”
那人停步，转身，尾指扫过鬓边的碎发，笑靥明媚，“怎么？”
她笑，“祝你们幸福。”
冉晴伸手比了个V字，晃了晃，朗声道：“那是自然。”
路很短，像是跳着蹦着走完的。
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一如山水美卷。
马路上川流不息，汗水浸湿了路人的额间，空气中弥漫着粘热的气体，小孩在母亲的怀中嘤嘤哭泣……一切都是美的。
叶子柔扭头看看，冉晴早已经消失在路口。
方才那灿烂而又直击人心的笑容还近在眼前，他们是快乐的。
冉晴对她说：“你看，其实更好的在等着你。我见过那个许默涵，人长得高大帅气不说，待人也很是不错的。虽说脾气偶尔有些燥，可到底是为了你好。我相信你们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很幸福。”
叶子柔疑惑道：“你见过？”
冉晴扬眉，“那是自然。我经常来找童亮，学校又不大，怎么可能难碰上一面？不过是我们有心躲着，不过，那许默涵倒真是不错，我还真没看出他哪点不好。”
叶子柔哑然失笑。
她想，他真的有那么好吗，怎么自个都没发现？
叶子柔实习的时候，暑假不过才刚刚开始。
学校里早已十室九空，满面辽阔，只剩半点寂寥。
虽说是参加到自己的剧本撰写，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对编剧皮毛不知的呆瓜，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开始的流程也是和大多数的实习生一样，有各种培训，有专门的主管训话。
比别的实习生有保障的是，叶子柔是签了约的，不用担心实习期被刷掉。叶子柔不敢侥幸，各种细枝末节都做得很到位。
不得不说，一些大公司看人的时候的确很有眼力见儿。
瞅她一眼，就知道叶子柔是个什么样的。
她可不敢行差踏错。
总算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这才想到晚饭没有吃。
一看天色，西边的晚霞早已经把天空装点成了一抹油画。
之于城市，难能可贵。
下楼吃饭的时候，碰到刚干完活出来的实习生。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本市一所理工大学的。专业虽然对口，实力却和这些有经验的院校有一定差距，没少挨骂。
“叶子，吃饭没？”
“正准备下去吃。”
“就一个人吗？男朋友不来接你？”她笑着问。
叶子柔有些尴尬，只得点点头，算作一个笼统的回答。
下了楼的时候，当面迎来一个男生，直扑身后，叶子柔吃了一惊。
是她的男朋友。
女孩简单地介绍两句，先走了。人还未走远，抱怨声就已经起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们那个主管呀，真的是太变态了。非说我的文案写得很烂，还说什么，就是搁在一个高中生手里也能完成。
“我来来回回改了N遍，总算将将就就地在他那里通过。我觉着呀，他肯定是有病。”
男生道：“真是辛苦你了，那今天晚上咱们去吃排骨大餐吧。”
“不好，太贵了。我想吃牛肉，你不也喜欢吃么？我们去吃那个吧！”
男生揪了一下她的鼻尖，亲昵地说：“好。”
叶子柔笑着摇了摇头。
未走几步，后面有人打了自己一下。
皱眉回头看的时候，是一张明媚灿烂的脸。
心头闪过一丝窃喜，面上仍摆着愠色，“你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提前说一下，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许默涵猛地抱起她来，原地转了几个圈。叶子柔心内顾不得，当即大叫了几声，惹得周遭行人侧目笑看。
“放我下来，你把我头转晕了。”
许默涵不理，又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