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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正午时分,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照射着大地。强烈的阳光照向海面,反射出千万点耀眼的闪光,在海面上闪烁跳动。在微风的吹拂下,海水泛起一阵阵浪花,轻轻拍打着岸边的渔船。

一艘渔船的房间里,穿着黄色舞狮队服的女孩正对着镜子做最后的打扮,她长着一对又黑又粗的眉毛,两只大眼睛犹如泉水般清澈明亮,镶嵌在略有些黝黑的脸上,脸上带着天真的掩饰不住的笑容,显得格外好看。这个女孩名叫麦斯钰,是渔民家的女儿。

这时,门被猛地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同样颜色舞狮队服的男孩。男孩中等个头,脸庞清瘦,长得斯斯文文的。一进门,他就气喘吁吁地大喊道:“阿钰,你准备好了吗?”

已经换好舞狮队服的麦斯钰看到了男孩,笑着说:“我准备好了,就等今天大显身手了!”

这个男孩名叫黄梓建,和麦斯钰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跟在麦斯钰后面,像个小跟班似的。

二人结伴来到了位于澳门最中央的广场。为了庆祝香港回归,广场上插满了彩旗,人头攒动,巨型电子屏幕上正在转播香港回归的盛况。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的汽车行驶在公路上。敞篷汽车的车厢上站满了一排排士兵,各个意气风发,军姿挺拔。紧接着,香港总督府内,英国国旗缓缓从旗杆上降落,激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响起,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几乎同时,广场上出现了万人合唱国歌的场景。随着歌声结束,广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震天响的锣鼓声紧随其后。很快,醒狮大赛开始上演。这场大赛的最终胜利者,将成为两年后澳门回归庆典上的醒狮主演。

经过层层选拔,最后只剩下黄黑两只狮子争夺冠军。随着锣鼓声的节奏,黄狮、黑狮由广场两侧进场,踏着鼓点花步来到广场中央,摇头摆尾、扑腾翻滚。鼓钹声突停,鼓钹手齐声吆喝,两狮同时人立而起,原地缓缓转动身子,狮头向围观群众及平台上的贵宾点头为礼。

在欢呼声中,人立的黑狮扑地翻身再起,狮头狮尾掀起,露出舞狮头,竟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孩,他叫欧阳小江。一个漂亮的亮相,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此时,坐在贵宾席上的中年男人微笑地望着欧阳小江,眼里充满了自豪,他就是欧阳小江的父亲欧阳东江。说起欧阳东江,那可是澳门响当当的人物。欧阳东江是澳门著名企业华明灯饰的老板,年轻的时候,他和哥哥白手起家,一起打下江山,从最初的灯具小作坊到最终的上市公司。久经商场的他,脸上永远带着几分沉着与冷静。

此时,黄狮这边也不服输,鼓手麦斯华愈发用力,擂下大鼓,锣钹齐鸣,在鼓钹手的吆喝声中,黄狮扑地再起,狮头狮尾掀起,露出舞狮头,却是一个头缠红巾的女孩。女孩正是麦斯钰。

原本看热闹的群众没想到舞黄狮头的是女孩,瞬间爆出更为热烈的掌声。人们的热情让黑狮头欧阳小江不满。他斜视着麦斯钰,神色尽显不服。

紧接着,随着一声敲锣声,醒狮采青活动正式开始。锣鼓再次爆响,麦斯华抖擞精神,率领鼓钹队擂起摄人心魄的战鼓。

一时间,黄黑两头狮子在鼓声中扑向广场中央的十米高架,欧阳小江的黑狮为阻止黄狮超越,扭腰斜撞黄狮,操控黄狮头的麦斯钰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好在她身子灵活,借势一个翻滚,狮身与狮头合一弹起,狮尾的黄梓建蹲下马步,托住麦斯钰的腰朝上抛。

麦斯钰很默契地借力跃起,两脚稳踩黄梓建双肩,黄梓建耸肩拱起,麦斯钰腾空一个跟斗扑出,将刚爬上木架的黑狮撞下木架。黑狮一个踉跄,摔了个四脚朝天。

黑狮发怒了,直接扑上木架朝上爬了几步,黄狮让步,由侧方往上爬,这时,黑狮突然仰身倒撞侧方的黄狮。

黄狮头麦斯钰肩膀被重重地撞击,她忍痛扭腰,又凌空翻了个跟斗,落地时狮头一个踉跄,狮尾的黄梓建适时双手扶住麦斯钰后腰,黄狮摇晃着站稳。麦斯钰腾身利用木架横杆借力,两脚落在狮尾的黄梓建肩上,黄梓建脚踩木架横杆,两脚快速交替上行。

黑黄两狮一时不相上下。战鼓声中,黄狮笔直朝上爬,超越扭着身子往上爬的黑狮,黄狮头麦斯钰探出一脚,踹在黑狮欧阳小江的膝盖上,黑狮失重倒栽,头下脚上倒挂在木架子上来回荡悠。

黑黄两狮打得不可开交,最开心的要数观众了,他们看着黄狮黑狮在木架前扑腾缠斗,煞是好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锣鼓喧天中,黄狮盘在架顶,狮头昂起,大眼睛不停地眨着,嘴里吐出“人系中华,心向祖国”的标语,神气极了。

比赛结束,黄狮夺冠,欧阳小江的怒气却丝毫没有随着观众散去而减弱,他直接冲到黄狮头麦斯钰面前,张口就骂:“你个臭鱼婆竟敢踢我!”

“嘴巴放干净点,分明是你先使阴招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麦斯钰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欧阳小江还要上前理论,肩头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正愁找不着人发泄呢,回头一看,父亲欧阳东江板着脸站在自己身后。儿子输了,欧阳东江脸上自然没面子,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承认,竟给他丢人现眼。

然而,欧阳东江此刻最担心的却并非只有面子的问题。

就在香港回归的第二天,泰国突然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实行浮动汇率。所谓浮动利率,就是在借贷期限内利率会随物价或其他因素变化而做相应的调整。一时间,泰铢兑换美元的汇率持续下降,新马地区也遭了殃,亚洲汇市股巿哀鸿遍野。

作为澳门中华商会的负责人,欧阳东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应邀参加澳门商会的讨论会,会议现场,一个理事首先开口:“这泰国总理刚刚发表讲话说会稳固泰铢,但话还没凉就又甩耙子了。泰国政府也太让我们失望了。”

“泰国金融市场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另一个理事也表现出担忧。

欧阳东江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国际金融游资只有操作上的游戏规则和图利的最高目标,没有道德不道德的制约。这次,泰铢受到国际游资的攻击,给泰国的整个金融体系、商业体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原本颓唐地倒在沙发里的泰商胡庆生突然坐了起来:“岂止是影响啊,那是生死存亡!现在,对很多泰国的企业来说,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我面临的就是这个危机。”曾经精神抖擞的他,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

胡庆生是澳门有名的泰商,泰国汇率的震荡让他在泰国工厂的订单出现很大问题:出货的价格没法平仓,后面原材料进货的资金链彻底断了。

欧阳东江看着他,安慰道:“庆生大哥,你放心,挺一挺会过去的。泰国政府对国际游资的炒作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是,可是国际金融游资来势凶猛,我害怕在被管住之前,我的企业就扛不住了啊,之前填进去那么多资金,现在又变成更大的缺口。”说着,胡庆生眉头皱紧。他的心里就像窝着一只刺猬,说不出的烦躁和郁闷。他清楚,这些国际金融大鳄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杀进泰国疯狂卖空泰铢。泰国的金融业已经被搅成一潭浑水,所有企业都战战兢兢。据他探知的内部消息,泰国政府已经投入了一百多亿美元对抗,问题是效果并不理想。胡庆生久经商场,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没有见过?根据他的经验,泰国目前的金融体系已经受到攻击,过不了多久,范围就会进一步扩大。想到这里,他又颓唐地卧在沙发里,柔软的沙发把他狠狠地包裹在其中,犹如他此刻的处境,完全深陷其中。他看着欧阳东江,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之所以羡慕,是因为欧阳东江在泰国并没有投资产业,再反观自己,却身处旋涡的中心,不知道自己的企业能不能逃出生天,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紧了一些。

此刻,欧阳东江的心情比胡庆生好不到哪儿去。他嘴上虽然安抚着大家,但他心里清楚,此次的金融风暴来势汹汹,比他料想的发展得更快,看来国际金融炒手是做了充分准备在这个时机下手。一旦崩盘,他的华明公司怎么可能不受牵连?想到此处,欧阳东江面色沉重。

果不出所料,半个月后,国际金融炒家狙击港元,在汇市、股市和期货市场同时采取行动。他们利用金融期货手段,用港元期货合约买入港元,然后迅速抛空,致使港币利率疾升,恒生指数暴跌。

在这次的危机中,受伤最深、损失最大的,不单单是胡庆生这种商业大咖,还有数以万计的小股民。不少股民把全部身家投到了股市中,这下可好,钱没赚到,还赔光了家底,洪俊杰就是其中之一。妻子得知了他把钱赔光的消息,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洪俊杰一脸沮丧地来到岳父家,一进屋就看到妻子麦斯莲坐在旁边低声哭泣,搅得他心里一阵烦躁。

麦斯莲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洪俊杰的心情,她心里委屈着呢。她原本打算在澳门开个旅行社,铺子看好了,租金谈妥了,就连买车的钱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张呢,没承想,洪俊杰把钱全赔光了。

洪俊杰满脸愧疚。“阿莲,我没用,说要带你过安稳日子,现在……”说着,他哽咽了。

“金融风暴、金融风暴,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麦斯莲越说越气,冲着洪俊杰大吼道,“当初让你赶紧给抛了,你就是不听我的,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再也遏制不住积压在心口的怨气,号啕大哭起来。

“够了!”一声怒吼从屋外传来,说话的正是麦斯莲的父亲——麦叔。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长时间捕鱼的经历让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当得知女婿赔光了一家所有的积蓄后,麦叔却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安慰女儿说:“金融风暴,海上风暴,都是风暴。只要人在,风暴过了,日子从头开始。你在船上长这么大,这点道理不懂吗?阿杰辛苦赚的钱赔光了,他不比你难受?做人家老婆有钱没钱都要尽本分。钱没了再赚,铺子开不起就不开,车子买不了以后再买。什么都没了,船还在!有船就继续打鱼,养家总能养得起。阿杰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叽叽歪歪!”他看不惯渔民家的女儿因为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

听麦叔这么一说,麦斯莲更委屈了:“阿爸,我可不想再靠打鱼过生活了。”

这下,麦叔的脸色刷一下变了,他扔了鱼耙:“咱们疍家人打鱼为生,靠海吃饭,既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我们的,踏踏实实的日子怎么不好过了?”他不明白,外面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好的。

可麦斯莲并不这么想,她从小在海边长大,自从决定了上岸后,她就没想着再回来:“阿爸,我想好了,我准备继续在赌场做荷官,阿杰也可以去酒吧工作,还能拿小费……”

麦叔一听就不乐意了。“你都想好了出路,还来我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说着,他就把麦斯莲往外轰,“走走走,回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别来烦我!”

赶走了女儿女婿,麦叔的心情更差了。他不知道,此刻心烦的何止他一人。

距离麦叔渔船不远处,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海鲜干货店,店铺的老板也是本地人,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大家都“黄妈”“黄妈”地叫,她自己倒也习惯了。她的丈夫曾经和麦叔一样,也是渔民,几年前不幸去世,从此之后,她就和儿子黄梓建相依为命。

黄妈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是今天不同,从开店开始,她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一会儿开柜子一会儿擦柜台,擦了一半,又跑去开风扇,不是柜子门忘了关,就是风扇的盖子忘了合上。全部干完之后,她就坐到角落里发愣。

黄梓建看着家里的电视,有些好奇:“妈,怎么不开电视?”一般来说,只要黄妈在店里,电视就一直是开着的,而且播出的频道也很固定——经济频道,黄妈一直很关心股票市场。

黄妈像是没听见儿子的话,继续愣着。一旁的麦斯钰看出端倪,叫道:“黄妈,金融危机的消息播了一上午,您一直不对劲。”

一听到“金融危机”四个字,黄妈一下醒了神,赶忙掩饰道:“没有没有,我早都抛掉了,还赚了一笔。”

这时,邮差送来信件,黄梓建过去接信。他拆开来,里面是一张通知书,上面写着“澳门大学录取通知书”。

兴奋、激动、喜悦涌上黄梓建心头。

麦斯钰冲过来,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呆子,你考上了!黄妈,梓建考上了澳门大学物理系。”

“考上了,考上了好……”黄妈的回应并不热烈,反倒更加心事重重。

看到黄梓建的通知书到了,麦斯钰坐不住了。她和黄梓建一起报的澳门大学,按理说通知书应该一起寄到。想到这里,麦斯钰既紧张,又兴奋,还掺杂着隐隐的不安。她匆匆告了别,撒腿就往家里跑。

还没进屋,她就看到弟弟麦斯华正和父亲争夺着什么,不过,麦斯华丝毫不占优势。看到二姐,麦斯华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喊着:“二姐,澳门大学录取你了,通知书在阿爸手上,他不给我……”他不甘心,试图再去抢父亲手里的通知书。

麦斯钰心头一紧。虽然父亲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但是她心里清楚,在父亲心中,自己始终是个没有儿子重要的女儿。

饭桌上,麦斯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想要上大学的想法告诉了父亲,麦叔听后,没好气地说:“出去了又怎么样?当初你大姐也是这么想的,我遂了她的愿,结果呢?老公赔光了钱,现在还不是只能在赌场当荷官,还欠了一屁股债。”

“那是碰上了金融风暴,是谁也算不到的事情,不能怪他们。”麦斯钰帮姐姐解释着。

麦叔猛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把麦斯钰吓了一跳。他脸上青筋暴起:“那怪我放他们出去闯世界喽?我告诉你,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金融风暴和海上风暴,都是风暴,只要人在,风暴过了日子从头再来。你从小在船上长大,经历的风暴还少吗,难道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你大姐和姐夫辛苦挣的钱赔光了,什么都没了,可人还在、船还在,有船就有希望,饿不死。”

与以往不同,今天的麦斯钰没有反驳麦叔,这反倒让麦叔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的脾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劝道:“咱们疍家人一辈子打鱼为生,靠海吃饭,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我们的,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不求人。”

这些话麦斯钰从小听到大,怎么可能不懂?但她就向往着外面的生活,更何况上大学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当然,她还有一点点私心,那是藏在她心中小小的秘密。

过了好大一会儿,麦斯钰才开口:“可我想读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那么难吗?”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抱怨。

“你没那个命!你为什么就不认命?!”麦叔回应得毫不留情。

麦斯钰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我不认命。”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命,她要上大学。

麦叔看着麦斯钰,这个女儿从小就最不让他省心,没办法,他只好使出了撒手锏:“说这么半天……梓建已经考上了大学,你和他有一个读书不就好了。趁他开学之前,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话音一落,麦斯钰的脸一下红了,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猜中一样,她半天没说话。她是喜欢黄梓建,从小就喜欢,她也确信黄梓建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她不要做黄梓建背后的女人,她要和他一起读书,一起毕业,共同进步。

“我……我不能这么嫁给他。”

“不这么嫁要怎么嫁?”

“我要上大学,大学毕业再嫁给他。”麦斯钰终于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麦叔根本不妥协,反而觉得麦斯钰太幼稚:“说什么鬼话,上学跟嫁人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嫁,我明天就去跟梓建妈提亲,梓建开学前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就这么定了!”

麦斯钰毫不示弱,直接放出狠话:“上不了大学,我一辈子不嫁!”

“嫁不嫁你都得一辈子打鱼,上大学?没门儿!”

麦斯钰看着父亲,气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哭着跑出门。

有人说,澳门是一座充满文艺色彩的城市,既有喧嚣的红,也有静谧的绿,各种颜色和谐地在这座城市中存在着、交融着。走在澳门的街道上,仿佛时间都变得柔和下来。

不过,夜晚的澳门和白天的澳门是两个世界。赌场的灯火将澳门的夜晚点亮,在这里,大大小小的赌场作为澳门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歌舞升平,灯火阑珊处尽显澳门这座不夜城的风采。

麦斯莲从赌场走出来。自从上次和麦叔吵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回到船上,而是找了一份荷官的工作,继续赚钱,准备从头再来。看到一脸焦虑的妹妹,她有些吃惊。当得知麦斯钰考上大学的消息后,麦斯莲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太好了,恭喜你,阿钰!咱们家终于出大学生了……”

“可阿爸不给我录取通知书,他不让我上,我偏要上。”麦斯钰哀求道,“姐,我要自己挣学费,你带我去见老板,我跟你一起上班。”

麦斯莲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这才明白妹妹找自己的真正原因:“你是咱家的大学生,这里乌烟瘴气,不适合你。”

麦斯钰一副已经打定主意的样子:“开学前我要挣够学费,来不及找合适的工作了,只要能挣钱就行。”

麦斯莲知道自己拗不过妹妹,想了半天,决定让她去找丈夫洪俊杰。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舞池中,妖娆性感的女人和年轻疯狂的男人伴随着劲爆的音乐,肆意扭动着身体。麦斯钰走在酒吧里像个异类,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异样、嘲笑的目光。其中,就有一个她的“熟人”欧阳小江。

麦斯钰没想到欧阳小江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你不是那个老鱼头儿的女儿吗?”

麦斯钰毫不示弱:“你放尊重点,什么叫老鱼头儿?”

自从醒狮大赛输给了麦斯钰之后,欧阳小江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麦斯钰居然跑到了自己的主场,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不屑地一笑:“脾气够硬的!怎么,打鱼女开始泡酒吧了,还是靠打鱼生活不下去了,来这儿当服务生?”

欧阳小江的话戳中了麦斯钰的心,她怒视欧阳小江:“不干你事。”

“当然不干我事,现在经济不景气。”说着,他上下打量了麦斯钰一眼,“你这副样子,要是穿上侍应生的衣服,应该还看得过去。”

麦斯钰气得说不出话,狠狠地瞪着欧阳小江。

欧阳小江竟被瞪得心里发毛,他回避着麦斯钰的眼神:“我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我对你这样的打鱼女没兴趣。”

麦斯钰没心情和他吵,她选择完全无视欧阳小江,但是找了半天连洪俊杰的人影都没见到,最后准备离开。

欧阳小江却不打算放过她。他直接拦在麦斯钰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哎,别生气啊。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家内地有几个工厂,我去看过,里面打工的都像你这样。要不要我跟我爸说说,让你过去打工?我这可是好心哦。”

麦斯钰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中掠过一丝恼怒。她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欧阳小江,气冲冲地跑出酒吧。

夜晚的澳门街头,霓虹闪耀,灯火辉煌,行色匆匆的人们借着灯光找寻着回家的路,不过麦斯钰却不想回家。人们常说,生气的时候最容易饿,这句话在麦斯钰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她的肚子不停地发出一阵阵声响。此刻的麦斯钰只怪自己没有离家出走的经验,居然连最重要的钱都没有带够。看着手里仅剩的一点钱,她买了几包泡面,回到了姐姐麦斯莲的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出租屋。澳门寸土寸金,能够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不易。

麦斯莲下了班回到出租屋,看到麦斯钰狼吞虎咽在吃东西。

“姐夫通宵上班,反正也不回来,我就在你这儿住一晚。”不等姐姐开口,麦斯钰主动说道。

“你真不回家了?”麦斯莲试探性地问道。

“我生阿爸的气。”麦斯钰态度坚决。

麦斯莲一脸的无奈,只能安慰道:“阿爸也是为你好,就是做法太糊涂。”

一听姐姐居然站在父亲那头,麦斯钰不干了,她把碗推到一边:“你还帮他说话!”

见状,麦斯莲赶忙解释道:“阿钰,澳门大学的学费不便宜,靠你开学前这点时间打工,难啊。现在这情况,你姐夫又把家底赔光了,要不然姐怎么也能帮你交学费。”

这下,麦斯钰更不高兴了。她直言道:“大姐,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

看妹妹正在气头上,麦斯莲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她自己的生活还一团乱麻呢!忙了一天,她也累了,这一夜,姐妹俩再未多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麦斯钰就跑到澳门大学,谎称自己的通知书丢了,这是她来之前想到的主意,想咨询一下学校还能不能补发一份。麦叔不是把她的通知书扣下了嘛,那她就再弄一份。

“有啦,找到你的名字了。”澳门大学招生办的工作人员指了指上面麦斯钰的名字,“麦斯钰,是这个吗?”

麦斯钰心头一喜,看了看,说:“是是是,这就是我。”

工作人员合上名单,一脸怀疑地说:“你刚才说通知书一直没收到,可能寄丢了?”

“是的,老师,怎么办?学校能补发吗?没有通知书还能上吗?”麦斯钰表现得十分真诚。

工作人员想了一下:“是这样,你可以交一下留位费,等开学了这部分钱就自动充在学杂费里。”

“留位费,多少钱?”

“一千。”

“那学费是多少?”

“应该是一学期两万八,报到的时候记得带来。”

麦斯钰的笑容僵在脸上。通知书丢了可以再补办,可是这近三万块钱的学费,她去哪儿凑出来?想到这里,麦斯钰只能先回家。没想到她一进屋就听麦斯华说,麦叔竟然没经过她同意,跑到黄梓建家提亲去了。麦斯钰心说不好,撒腿就往黄家跑。

此时的黄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黄妈的脸上许久未露笑容。此次金融风暴来势汹汹,已持续一月有余,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亚洲多个国家受到此次金融风暴冲击,经济面临崩盘式垮塌,黄妈也是受害者之一。

黄妈听着广播里不断播放的消息,心情越来越糟糕。黄梓建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心情的变化,他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件事情。

自从听说麦叔不让麦斯钰上大学的消息后,他心里就暗暗盘算着一件事情。当然,这件事情只靠他自己根本无法成功。他犹豫着走到母亲面前,试探性地问道:“妈,如果麦叔不让阿钰上学,你能不能帮她?”

黄妈一个机灵,谨慎地问道:“怎么帮?”

“给阿钰垫上学费啊!”

黄妈的心头猛地一惊,自己的钱全在股票上,她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钱帮别人?黄妈有气无力地说:“我能凑够你的学费就不错了。”

黄妈的反应是黄梓建始料未及的。在他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家里的生活条件还是可以的,别说为麦斯钰垫上学费,就是再给几个人交学费,那也是交得起的!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

“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阿钰的吗?”黄梓建追问道。

“这跟喜欢不喜欢是两回事。我管不了阿钰,能管好你已经不错了,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钱的事。”

二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外传来麦叔的声音,只见平日里不修边幅的麦叔特地穿上了西装。这身西装还是麦斯莲结婚的时候穿过的,加上今天,一共就穿过两次。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着多年与人打交道经验的黄妈看到麦叔的这副打扮,知道一定有大事,特意支开了黄梓建。

黄妈先是把麦家的孩子都问了一遍好,麦叔却一直冒着汗,应和着,半天插不上话。黄妈的口若悬河和麦叔的沉默寡言形成了鲜明对比,最后麦叔终于鼓足勇气说明了真正来意。之后,黄妈反倒不出声了。

见状,麦叔试探性地问道:“梓建妈,你不是也喜欢阿钰的吗?当年黄大哥去的时候,托付我照顾你们娘儿俩,我觉得他的意思就是愿意我们两家结亲的,怎么我来提亲你又不同意呢?”

“麦大哥,我不是那意思。阿钰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当然喜欢了,只是现在……”黄妈似有难言之隐,“现在不适合谈这事。”

麦叔疑惑地问:“有什么不适合,不就是梓建考上大学了吗?他去上他的学,阿钰正好可以帮你照应家里的生意,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俩在一起我是没意见,但是也得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黄妈吞吞吐吐地说。

这话说得麦叔就更不明白了:“这还用问?阿钰早就注定了要嫁给你家梓建。”

黄妈也不再藏着掖着了。“麦大哥,有些事孩子们的想法也是对的。”她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麦叔,试探性地说,“阿钰说过,希望上完大学再结婚,这个观点我是认同的。”

听到这竟是女儿的主意,麦叔的话一下被堵住了,他犹豫了片刻,一拍大腿说道:“不结婚也行,把亲事订下来总行吧?这样阿钰也不会想三想四,安心待在家里,至于上大学就免谈了。”

黄妈一脸为难地说:“麦大哥,要是这样的话,我是不能同意的。”

麦叔一听有点着急了:“梓建妈,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们阿钰了?你觉得梓建上了大学,要出人头地了,我们疍家女配不上了!”

“麦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黄妈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该让阿钰上大学,该听听阿钰的想法。”

这下,麦叔更生气了,自己的家务事,怎么反倒让别人来指手画脚。他站起身,语气坚决地说道:“当年答应黄大哥的话,我是要说到做到的!阿钰她怎么想我不管,我会让她等着。”说完,他气冲冲地走出海鲜干货店。

没想到,一出门,他就看到了麦斯钰。

麦斯钰直接冲到父亲面前,恼羞成怒:“阿爸,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真的跑来提亲了。”

“什么道理?你这一晚上不回家跑哪儿去了?”

“我去找大姐了。”

提起大女儿,麦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大姐把你们的心都带野了。现在好,欠了一屁股债还不思悔改。”

麦斯钰一听不乐意了,从小到大,姐姐都是她的榜样,谁也不能说姐姐半句不是,哪怕是父亲。她试图为姐姐和姐夫辩解,可是麦叔根本不愿意听。

“阿爸,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上大学,不上完大学我是不会结婚的。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从今天开始我就去打工。”说完,麦斯钰转身跑了。

这次的对话让麦斯钰更加坚定了自己打工赚学费的决心,她让姐姐把自己带到了澳门一家五星级的豪华酒店,准备先从清洁工做起。她每天六点起床,换床单、换枕套、清洁地毯、打扫浴室、清洁抽水马桶,所有过去自己没有干过的活儿,她都干了,而且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除了在酒店工作,麦斯钰还找了其他工作——为鱼铺卸货。只是她没想到,黄梓建竟然也跑到鱼铺帮她。麦斯钰看着黄梓建傻傻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心里暖暖的。

这时,洪俊杰带着一个身穿花衬衫、紧身皮裤,脖子上还戴着大金链子的人走了过来。这人麦斯钰认识,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迭马猴。他曾经追过她姐姐麦斯莲,又是买花,又是送礼物,最后直接被麦叔给打跑了。

洪俊杰显然对这一历史全然不知,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猴哥,还记得吧?”

麦斯钰转身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我不借高利贷。”

洪俊杰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猴哥想租用一下我们的船,我不是看你在凑学费嘛。”

麦斯钰看着洪俊杰:“姐夫,我们什么时候出租过船?”

迭马猴拿出一沓钱在手里拍了拍:“我朋友要租船出海野钓,一晚上这个价。”

“对不起,我家的船是打鱼的,不出租。”麦斯钰的态度十分坚决,说完转身走进店里。一旁的洪俊杰欲言又止。黄梓建看着迭马猴手里的钱,若有所思。

待洪俊杰和迭马猴离开后,黄梓建偷偷地找到了麦斯华——他知道麦斯钰既然不答应,估计再劝也没用,所以把目标转向了麦斯华。麦斯华一听,一脸的疑惑:“靠谱吗?那么多钱租一晚上船?”

“野钓虽然违法,但现在有钱人就想玩新鲜的,能给你姐挣学费就行了。”黄梓建的脑子里全是麦斯钰的学费。

麦斯华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院里的麦叔,压低了声音:“这事要是让阿爸知道了……”他回头看了看黄梓建,突然灵机一动,说有办法了。

两小时之后,黄梓建才知道麦斯华口中所谓的办法是什么。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喝完的一瓶白酒,黄梓建心里暗暗痛骂了麦斯华几万次,不过想到是为了麦斯钰,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麦叔喝下去。坐在对面的麦叔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和自己心中的完美女婿喝酒聊天的时候,自己的儿子正在码头帮麦斯钰“赚学费”。

海面黑沉沉的,海浪撞击着岩石,不停地发出轰鸣声。一艘渔船行驶在海面上,开船的正是麦斯华。他的心情也跟海浪一般,起伏不定、惴惴不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十几分钟之前,他匆匆赶到码头,看到迭马猴身边四五个人各个面相凶狠,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拿着行李袋,完全不像要野钓的样子。

“姐夫,他们是来钓鱼的吗?我看他们手里拿着的袋子不像渔具。”麦斯华不安地问道。

“应该是吧?”说实话,洪俊杰也有些不确定,“咱们就别管了,反正咱们只知道他们是出来野钓的。”

听姐夫这么说,麦斯华反而更担心了。上厕所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迭马猴和马仔的谈话,才知道原来马仔的袋子里装的竟然是枪支。他早就听过不少渔船帮忙走私枪支的传闻,没想到这次竟被自己给撞上了。

得知真相的他跌跌撞撞回到驾驶舱,直接掉转船头。突然,一个冰冷的家伙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这是麦斯华第一次见到真枪,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吓得脸色惨白。洪俊杰赶忙冲上去求饶:“猴哥,这使不得。”

迭马猴给马仔使了个眼色,马仔用枪柄朝麦斯华的脑袋砸下去,麦斯华顿时鲜血直流。接着,迭马猴拿枪再次抵在麦斯华头上,对洪俊杰说道:“你来开。”洪俊杰看着原形毕露的迭马猴,迭马猴的眼神里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洪俊杰无奈地看着麦斯华:“看在钱的分上,他们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吧。我们是送他们出来钓鱼的,他们要干什么,我们不知道。”

“姐夫!”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咱们的运气也不至于那么差吧?”洪俊杰看了看迭马猴,又看了看抵在麦斯华脑袋上的手枪,只好走到舵前把住舵,推动发动机杆。

他们的船靠近了另外一条船,很快,货物搬完,渔船开动。整个过程,麦斯华都在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出事。

远处夜色里突然出现几束灯光,朝麦斯华的这条船射过来。麦斯华擦擦眼睛,仔细一看,真的是不想来什么就来什么,迎面开来的居然是澳门缉私警察的冲锋艇。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警察也是意外得到的消息。原来,麦斯钰一回家就识破了弟弟的小伎俩,黄梓建的演技太差,逼问之下,他说出了事情的缘由。麦斯钰不淡定了,直接跑到警局报了案。

趁迭马猴等人注意力被吸引,麦斯华小声喊了声“姐夫”,并用手比画着让洪俊杰转舵,洪俊杰赶紧驾着渔船转弯。

冲锋艇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广东话、葡萄牙语的警示音:“1098号船请注意,请马上泊船接受检查!1098号船请注意,请马上泊船接受检查!”迭马猴一愣神,洪俊杰推了一把迭马猴,拉着麦斯华就往外跑。

迭马猴挣扎起身,与洪俊杰和麦斯华扭打起来。冲锋艇上的澳门警察身着防弹衣,手持冲锋枪,跳上船来,将其抓获。

警察署的办公室房门紧闭,提审警员在询问麦斯钰——虽然是她报的案,他们还是要向她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船上的人和你什么关系?”警员问道。

麦斯钰十分配合:“开船的是我弟弟,还有我姐夫。”

“船是你家的?”

“是的。”

警员有些不解:“既然是你家的船,为什么还要拉他们出海?你知道他们租船的目的吗?”麦斯钰实话实说,说不知道。

这下,警员一下抓住了漏洞:“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报警?”

麦斯钰面色平静地告诉警员,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其实报警的那一刻,连她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认。她只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迭马猴不是好人,没想到居然真的歪打正着。

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却是弟弟和姐夫,她是报警者,很好洗脱嫌疑,弟弟和姐夫却是这件事情的直接参与者。她试探着向警员解释:“我弟弟和姐夫真的跟这件事没关系,他们也只是想帮我,因为我需要攒学费上学。我姐夫为了帮我,才四处打听挣钱的办法介绍给我;我弟弟之所以参与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帮我挣钱凑学费。他们之前肯定不知道这是走私,不然是不会去做的。”

警员安抚道:“你放心,事实真相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

从警察署出来,麦叔已经等在了门口,不过他不是担心,而是生气。回到家,他质问麦斯钰:“你满意了吧?非要追求你的什么狗屁理想,非要上什么狗屁大学,现在害得你弟弟和你姐夫也一起胡闹。”

一旁的麦斯华看不下去了,明明是自己的错,现在却让姐姐背黑锅。他忍不住说道:“阿爸,真的跟二姐没关系,我和姐夫是自己想去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现在翅膀硬了,也跟着你姐学野了是不是?”

麦斯华有些不以为然:“不是的,阿爸。这次真的是因为迭马猴他们都是坏人。”

“你闭嘴!还不嫌丢人?”看儿子居然不知悔改,麦叔的怒火更大了,“自己做了错事,都被警察抓进了警局。”他把目光转向大女儿,眼神锐利,“谁让你去找会长的?现在整个渔村,谁不知道我们家出了这么丢脸的事,人被关进了警局!”

面对父亲的责问,麦斯莲更是一脸委屈。都这个时候了,父亲还是只顾自己的脸面!她不明白,难道脸面比儿子和女婿的安全更重要吗?如果不是麦斯钰安排她去找会长出面,麦斯华和洪俊杰这会儿还被关在警局受苦。

她看着麦叔,脱口而出:“我们要你这样的阿爸有什么用?怪不得当年阿妈离开你!”

一句话,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空气一下静止。这句话是麦家的禁语,麦叔气得全身直抖,一巴掌打在了女儿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打女儿,当初麦斯莲不顾他的反对执意要离开渔村,他都没有打过她。

麦斯莲眼眶发红,泪水在眼里打转,但是没有在父亲面前流下一滴,她捂着脸,冲出家门。

洪俊杰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匆匆告别后,他赶忙追了出去。

“阿爸,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追求自己的理想难道有错吗?”一旁的麦斯钰终于忍不住了。

麦叔正在气头上,冲着女儿大吼道:“你害得你弟弟和姐夫,差点为了你的理想把命都搭上,你还没错?”

说完,麦叔拉着麦斯华就走,临走前他把麦斯钰的房门拉上,隔着门吼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我不发话,你就别想出去!”

大姐被气哭,二姐被关禁闭,麦斯华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帮着父亲晾晒渔网。

只有吃饭的时候,麦叔才会打开房门,放麦斯钰出来,但是麦斯钰毫不领情。她躲在屋子里,用沉默和绝食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夜已经深了,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射进房内。麦斯钰却无心欣赏,她在思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一切都是命?她要永远被困在这里,结婚、生子,过着父亲口中平凡幸福的生活吗?她不甘心。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绝望,姐夫和弟弟为了她所谓的理想险些遇险,她不想再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这一夜,麦斯钰想了很多很多。

第三天,麦叔已经不再反锁麦斯钰的房间了。饭点,麦斯钰走出了房间,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两天两夜没吃东西的她面色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端起饭碗,看着同样憔悴的父亲,开口道:“阿爸,吃饭了。”

麦斯华吃惊地看着她,道:“二姐,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麦叔却依旧沉默,麦斯钰把碗放下:“阿爸,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你一直守着疍家的规矩,一条船一家人,世世代代在海上。你是怕我们都上了岸,船上就没人了。”

麦叔依旧低着头安静地吃饭,没有接话。

麦斯钰继续说道:“我想上大学并不是要离开你、离开家。我只是想去见识更大的世界,我不会忘记自己是疍家的女儿,不会让你丢脸。”

这次,麦叔没有抬头,他不愿在儿女面前流眼泪。他强忍着,语气相比之前也缓和了不少:“你能明白就好,阿爸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

“阿爸,你放心,我不会再往外跑给你惹祸了。我决定了,我不上大学了。”

麦叔抬起了头,他终于从女儿嘴里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泪水在眼眶打转,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黄梓建得知麦斯钰放弃上学的消息是在几天后,他对此表现出了极度的不理解:“你真的打算放弃了吗?这不是你的理想吗?”

说起“理想”二字,麦斯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理想不能坚守的话,我们就得换个方向。我要继续打工,从另一个角度来成全自己。”

看麦斯钰已经下定决心,黄梓建也就不再坚持。从小到大,只要麦斯钰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这次见面,二人的话格外少。

烈日炎炎,太阳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芒照向大地。澳门大学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迎新生活动。

校园里,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郁郁葱葱,将刺眼的阳光隔绝,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的表情。那种一看就充满欣喜、家长大包小包帮忙拿东西的,一般都是大一的学生;悠然自得地在校园里闲逛的,一般是大二、大三的学生;神色匆匆、穿着正式的,绝对是大四的学生。不过,无论学生的表情如何,他们都为学校带来了勃勃生机。

黄梓建提着行李站在校门口,看着眼前的校园,既激动,又兴奋。这时,一个高挑的女孩看到一直站在校门口的黄梓建,忍不住上前问道:“同学,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是在等人吗?”

黄梓建转身,眼前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脸庞白净而秀气,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满是天真的笑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亮了。

黄梓建一时看得失神,女孩见他呆愣的样子,又叫:“同学?”

黄梓建这才醒过神,忙说:“你好!”

女孩看着他傻傻的模样,觉得既可爱又可笑:“同学,你是在这儿等人吗?”

“是,是啊。”除了和麦斯钰,黄梓建很少和女孩说话,一下有点紧张。

女孩有点纳闷:“你可以先进去。你告诉我她叫什么,我们学生会会一直在这里迎接新生,如果她到了,我会照顾她的。”

“哦,她叫麦斯钰,她不是……”说到一半,黄梓建突然停住了。之前,他特地去找过麦斯钰,想让麦斯钰和自己一起来学校看一下,他内心还抱着侥幸,希望麦斯钰在看到校园之后,能够改变自己的决定。可是,麦斯钰拒绝了。想到这里,黄梓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想她可能不会来了。”

女孩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梁雯,法学系96级的。”

梁雯,黄梓建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他也伸出手:“学姐好!我……我是物理系今年的新生……我叫黄梓建。”

二人介绍之后,黄梓建才知道,梁雯的父亲居然是物理系的教授,他惊叹是什么样的教授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女儿。

校门外,麦斯钰看着黄梓建走进校园,表情忧伤。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竟来到了黄妈的铺子。她犹豫了一下,走进去。

黄妈还像往常一样,笑着说:“阿钰,你回来了?”

麦斯钰见到黄妈,多日来积攒在心里的委屈一下爆发了,大哭起来。

黄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安抚着麦斯钰:“没事没事,黄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日子总得过不是?”

麦斯钰双目含泪:“我不想一辈子靠船生活。大学上不成我认了,但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必须得给自己找个不一样的出路!”

“黄妈相信你,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麦斯钰擦干眼泪。“找工作,打工赚钱,我可以上夜校,也能学到东西……”突然,她有一个想法,“黄妈,梓建去上大学,铺子里缺人手吧?我给您打工,您少给一点工钱都可以。”

面对麦斯钰的恳求,黄妈一脸为难。要是平时的话,这都不是事,可是现在……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人把门口的垃圾桶踢翻了,紧接着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走进来,打头的竟然是迭马猴。

麦斯钰心说不好,起身挡在黄妈前面——她没想到迭马猴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看到麦斯钰,迭马猴气不打一处来,正应了那句老话——冤家路窄,就是因为麦斯钰的举报,他损失了一大批货,被老大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这次,让他逮到机会,他可要好好和麦斯钰算算前账。

他看出麦斯钰和黄妈关系不一般,心生一计:“黄婶,托这丫头的福,我在警局待了一阵子,您这利息……”

黄妈立刻明白了迭马猴的意思,赶紧从柜台里拿出一沓钱交给迭马猴:“这是利息。”

看出这不是黄妈第一次给迭马猴钱,麦斯钰问道:“黄妈,您干吗给他钱?”

迭马猴看了看手里的钱,笑道:“不够。”

黄妈一脸惊恐:“说好的呀……”

迭马猴凶狠地说:“利息是按天涨的呀,这叫滚利。还有这死丫头给我造成的损失,也得补回来!”

麦斯钰这才听明白,黄妈是借了高利贷。黄妈赶忙走到柜台前,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交给了迭马猴。

临走前,迭马猴还不过瘾,让手下砸了铺面上所有的东西。麦斯钰企图去拦,被迭马猴一把揪住,他大声喊道:“给我狠狠地砸!”

麦斯钰发狠阻止:“你把铺子砸干净了,还怎么做生意,黄妈拿什么还钱?”

迭马猴眼珠子一转,觉得麦斯钰说的有道理,于是冲几个人道:“都停下来!”他狠狠地把麦斯钰推到一旁。“咱俩的账还没完,以后慢慢算。”说完,他带着手下离开,留下身后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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