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张野跟李瑁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吞云吐雾,我刚推开门,这两个家伙就跳了进来幸灾乐祸。
格子已经爬回他自己的床上,此刻睡得正香。
“怎么光吐了我的床,没吐你们的?”我问。
“因为我们都在宿舍就你不在啊。”我点点头,李瑁就是李瑁,这么卑鄙的答案也可以如此坦荡的说出来。
“你们也不收拾收拾,咱们这屋实在是太乱了吧,还有地方落脚吗?”我一边说一边把一条扔在地板上的牛仔裤踢到一边。
“可不是吗?谁叫咱们都是乱室英雄呢?”张野吐着烟圈说。
我的床单已经被他们换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床垫上也沾上污渍。
“给你,快擦擦。”李瑁拎着一块毛巾扔给我。
“这毛巾还挺新,擦什么用的?”
“哈哈,格子擦脸的毛巾。”张野说。
“算了,细菌太多。”我拿着毛巾随手往格子床上一扔,毛巾不偏不倚的盖到格子的脸上。
床垫擦了一遍又一遍,我才铺上床单,但是发现床垫无论怎么摆总有个地方鼓鼓囊囊的,“难怪睡觉总觉得有东西磕脚。”我自言自语的说。
掀开一看,一只黄色相机在白炽的灯光下安详的发出柔软的光芒。手指轻轻触碰它微凉的外壳,那团妖娆的冷漠突然冒出蜂尾锋锐的倒刺凶猛的蛰痛了我羸弱的拇指。
我尖叫了一声,记忆里亮起一盏过度敏感、骤明骤暗的声控灯……
第一次看见这只相机的时候还是两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春风抚过湖面荡起的涟漪如同省略号一般拖出一道道轻轻浅浅的悸动。
我躺在湖畔的草地上,阳光如絮温暖的铺盖在身上,于是很快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梦见有只彩色的相机在拍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发现真的有只相机在拍我。
然后我讶异的睁大眼睛抬头望去,然而那一眼就如同一次刻骨而漫长的旅行,沿途中点燃的心跳也许这一生都不会熄灭。
面前一个个很高的女孩,我看见她穿着米杏色长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修身马甲,修长的紫色铅笔裤,蹬着双沙色雪地靴。但是她飘飘然地站在稀疏的树荫下,满地波光潋滟的光斑争先恐后的藏进她脚边的阴影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要拍我?”我的声音用了很大的力气,因为我打算让我的气场显得很强大很理直气壮,但是很奇怪,我的声音自己的耳朵却听不见,耳朵里似乎藏着一个忘记拧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溅起激昂澎湃的水花。
“因为我知道你叫徐昂。”她用的是陈述句,声音像汹涌的海浪,瞬间吞没我耳中的水花。
我坐直了身子,这次我看清了她的眼睛,像是青花瓷里的一尾鱼,倏忽而鲜活。
“你认得我?”我问的很多余,其实我很懊恼,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嗯!我喜欢你。”她说。
阳光如发尾般蓬松,天空晴朗,春风像一群跋扈飞扬的大鸟穿梭而过,扑扇着强劲的翅膀,带走了那一整个春季最树影扶疏的忧伤。
“呃……那你做我女朋友吧!”我突然淡定到有些无耻。
她低头不语,用脚尖轻轻的不停的踢着一颗纤细的小草,我注视着每一缕经过她嘴角的气流,它们都有着躁动“怦怦嘭嘭”的形状,直到她抬起头红着脸笑嫣如幻,说“好!”
我从草地上爬起来,把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就走上前去牵起她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北北。
我的朋友都叫她:徐昂的女朋友,北北。
北北随时随地都会带着这只相机,不论走到哪里永远都在拍来拍去,说要把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都纪录下来,于是我让她把相机里拍的照片都拷给我,她嘟哝着嘴说:“怎么拷给你啊?它是装胶卷的。”
“为什么不用数码的呢?”我好奇的问。
“因为我觉得,只有亲自走进暗房用药水冲印照片才有完整拍照的感觉。”她说。
“那我们一起去冲照片。”我说。
“嘻嘻,冲不出来的。”她俏皮的吐着舌头。
“为什么啊?”我问。
“因为我没装胶卷啊,自从答应做你女朋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胶卷拍过照片了。”
“啊?”我在心里嘀咕: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吧。
“啊什么啊?”她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上说:“我都是用心在拍的。”
……
这只相机是北北消失之前的那个晚上,北北把它塞进了我的大衣口袋还跟我说:“你先帮我装一下。”
后来我忘记还给她,她也忘记了要回去。
然后她就杳无音讯了,再后来我就忘记了相机的存在,也忘记它是怎么掉进床底的。
“徐昂,干嘛呢?你捧着相机发一晚上呆了都。哎,你电脑用不用,不用借我使使。”张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背后。
我摇摇头,站了起来离开电脑桌。
“徐昂,有人一直在MSN上跟你说话。”张野点着鼠标跟我说。
“说什么?”我捧着相机躺进被窝。
“第一句:‘嗨,在呀。’第二句:‘喂!在么?’第三句:‘在不在啊?’第四句:‘噢,原来你不在。’要兄弟帮你回复吗?”
“算了吧,帮我把MSN退出就行了。”
我知道跟我说话的人是谁,虽然我们彼此没有见过面,但是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聊天一直那么其乐融融。
她每天都会问我,今天过的开心吗?然后每天都会给我讲一个冷笑话。
比如,昨天有个男性好友过生日,我们四个人商量零点发一条生日快乐给他,一人发一个字,我领到了第二个。结果,她们都没发。
有一只北极熊,因为雪地太刺眼了,必须要戴上墨镜才能看东西,可是他找不到墨镜,于是闭着眼镜爬来爬去在地上找,爬呀爬呀,把手脚都爬的脏兮兮的才找到墨镜,戴上墨镜对着镜子一照,这才发现:噢,原来我是一只熊猫啊。
她的冷笑话就像睡前的那杯牛奶,每天晚上我都需要听完才能睡的更香的,但是今天晚上我没有说话的兴致。
张野将我的MSN退出程序,打开了游戏界面跟李瑁说:“等我啊,马上就能进,今晚排队的人不多。”
原来是玩游戏,我以为这厮要看毛片来着。
在“劈劈啪啪”的敲打键盘声中, 朦朦胧胧的又看见郗璨叉着柳腰指着我的鼻子说:“每天看到你一副生不如死的嘴脸行尸走肉的表情我就情不自禁的想毒害了你。”
我苦笑了一下:“太夸张了吧?”
接着又看见郗璨从来未有过的矫情,“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我们都经历过那些失眠到凌晨仍然还在看着荒诞轻松的喜剧片流下眼泪的日子,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是心碎或者绝望,被背叛或者受伤害,都不会妨碍我们下一次继续相爱的。”
难以置信像梦一样,然后我就真的做梦了。
我梦见那只相机变成了北北,她的态度还挺不友善,一直反复的追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吗?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吗……”
“我他妈知道个屁!”我愤怒的摇着头。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宿舍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昨天醉倒不省人事的格子也不在床上了。
我一个人吃了点东西就拿着相机满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蹓跶,偶尔心血来潮的捧着坏了的相机摆起姿势东拍拍西照照,这时候刚好碰见郗璨,然后就变成我们一起在校园里蹓跶。
“你昨天突然去取床单干什么?你来初潮了啊?”郗璨说。
“要来初潮那也是徐格来初潮。”我把格子醉酒后的丑态向她描述了一番,她笑的花枝乱颤。
“拍客同学你给我拍拍呗。”郗璨说。
“坏的。”我摇摇头。
“啊?这只坏相机是你新买的?”
“不是。”
“也是,看起来挺眼熟的。”郗璨说。
我笑了笑,把相机装进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