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逸霜?”逸霜哭笑着叫,“我是逸霜吗?我还是逸霜吗?我还是那个和一群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一起跳猴皮筋的逸霜吗?还是那个在葡萄园里欢快歌唱的逸霜吗?还是那个质朴勤劳地在黄土地上耕耘的逸霜吗?还是那个有自己的理想、志向和美好追求的逸霜吗?都不是,现在的逸霜是一个和道貌岸然大腹便便的外国老板、公司大经理、港商跳摇摆舞、狂吻的风流女人,一个虚情假意、吃喝玩乐的逸霜。过去的逸霜已经不复存在了,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是一副躯壳,躯壳!”
“逸霜!”林坚喊着,叫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拦阻在她面前。
“你是谁?”不知是装疯还是真疯,逸霜不认识他了,并疯疯癫癫地指着林坚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你不是人,你像鬼,你不是鬼,你是猪,是驴!不!你什么都不是,像人又像鬼,我不认识你。”
“逸霜!你到底怎么了?我是杨平,回家,赶快回家。”
“你是杨平?嘿嘿,你是杨平,你是哪儿的杨平?是哪个杨平?”
是给我逸霜在运河里捉小鱼玩的杨平吗?是给我捉田鸡逮小鸟玩的杨平吗?是帮助我晚间补习功课的杨平吗?是晚间看完电影送我回家的杨平吗?是帮助种好责任田、管好葡萄园,帮我担水,体贴我照顾我的杨平哥吗?你对我那么爱护,那么深情,那么关心,你为什么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你不是杨平!”
她害怕,她疯跑,她踩着运河水疯跑。
乡总公司经理马木,已上任的乡副总经理丁山和美籍华人毕先生拦住了逸霜。
林坚、杨平喘着粗气追上来,和马木、丁山、毕先生站在了一起。
面对拦在面前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一样的五个人,逸霜颤抖着身子,疯喊:
“你们还要我干什么?”
“逸霜小姐!”毕先生亲热地叫。
“逸霜!”其他人同时叫。
“叫我吗?是叫我吗?”
“逸霜,我是马木总经理,你不要太痛苦,告诉你,胡六已经被抓,正在拘留审查中,你要想开些。”
“猪!驴!我已经不叫逸霜——混蛋!”逸霜冲天狂叫,冲大运河水喊。
“逸霜小姐,我是毕归华啊!噢,你看。”毕先生从袋里掏出书。逸霜疯笑道:“见鬼去吧!还有这些。”逸霜又从背包里掏一把彩照说:“这是我和你的合影。这是丁经理和我的合影,是在树林深处的草地上合的影。这是马木经理在舞厅上跳舞时的合影,瞧瞧,多亲热啊!怎么?就是没有林坚的,也没有杨平的?林坚呢?杨平呢?”
“逸霜,我俩在这儿!”林坚上前抱住她的双肩,和杨平同时站在逸霜的面前说。
“你俩在哪儿?在哪儿?”
“逸霜!”林坚、杨平俩人同时叫。
“我恨你们俩!”
逸霜推开林坚和杨平,把手中的相片一张张往河里扔,边扔边疯跑。
“还有这个——这些发着铜臭的搅乱了整个生活、熏黑了人的心灵的无比肮脏的糜烂的东西!”
逸霜疯喊着继续从包里掏那美元、港币、人民币、耳环、金项链、金手表链、金脚链、金戒指,扔着,扔着……
“逸霜!”林坚,杨平同时上前抱住她。
“我恨你们俩!”
“这不是我们的错!”俩人同时说。
“你们说说,谁的错?你们说说,谁的错?”逸霜指着所有在场的人大叫,“谁的错!”
“谁的错呀?”逸霜挣脱林坚和杨平,继续叫着往前疯跑,并掏出更多的金项链、绿玛瑙戒指,狠狠地抛向汹涌奔腾的运河水中。
起风了。运河水泛起波涛。
“逸霜——”逸霜的母亲和林坚的母亲、父亲闻讯赶到,伸着手叫。
喊声、涛声、哭声、风声搅和在一起,撞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雪之梦
电话铃响了,我抄起电话。
“今天晚上我恐怕不能去啦。”电话里传来总经理的声音。
“怎么?”我问。
“办公室刚给我打过电话,山东省外贸公司的人来了,让我去陪。”
“怎么那么巧?都定好了的呀!”
“是啊!官身不由己呀。”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对着话机向总经理提了个建议,“晚上一块儿用餐不就全解决了嘛!他们来了多少人?”
“就两个。”
“一块儿好了。你们先商量事,然后再一起用餐。”
“我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考虑的,两全其美的事,晚上总要用饭的。”
“可以。”
“那好,叫四丽饭庄的老板也去,您看怎样?”
“带上她。”总经理同意。
“好。”我很高兴。
“过十分钟我再给你打个电话,你不要动。”
“行,我等着。”
真是的!差一点儿把机会错过。我今天晚上的本意,是约请总经理去乡镇公司书记抓的点儿上看一看,顺便看看正在建设的万头养猪场;更重要的目的是把四丽饭庄的老板进一步介绍给总经理,让他更深层次地了解她,以便将来把她推向更重要的岗位;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了解一下我最近新提拔的一个副主任项赓。这个小伙子三十岁出头,脑瓜聪明,办事扎实,曾任过某单位的处长,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最好的时候。自从把建设万头养猪场的任务交给他以后,这小伙子钉是钉,铆是铆,工作干得非常漂亮。我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他是个很好的苗子,通过几年的基层实践锻炼,就把他提拔到更高一层的领导岗位上。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没人推荐,不被领导了解,想进入仕途是太难了。十几亿人,有真才实学的人多了,自然是领导熟悉谁,了解谁,才有可能提拔任用。
为了这个目的,我与总经理约好,今晚去熟悉的乡镇看看,检查工作的同时我们也轻松轻松,潇洒潇洒。总经理当然愿意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们有二十年交情了。简单地说,我二十九岁当公社副书记时,他是一个区的武装部长;我三十二岁当公社书记时,他是县经委副主任。那时他还到过我任职的公社,帮助和指导我抓学大寨的典型。从那时起,交往频繁。再加上我们虽然都是在仕途上奔,可我们本身却没有多少官欲,把仕途看得清淡如水,而且都是出了名的仗义豪爽,宽厚大度,一次又一次地举荐年轻人超过自己。所以,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不论公交,还是私交,用老百姓的话讲叫做没治啦。因此,一般情况下,上下双方只要打下招呼便欣然从命,从不推托,总能克服多方阻力走到一起。
今天便是如此。
我等着总经理的电话,又想到应该给四丽饭庄的老板逸雪打个电话。
“已是下午五点多了,怎么还没回家?”我想着,又把电话打到四丽饭庄,电话很快接通,话筒里响起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的声音:
“您好,四丽饭庄。”
“你是小香?”
“对,您是经理?”
“是的。老板在吗?”
“刚走三分钟,快到家了。”
“噢。我说小香,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您也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我带客人去饭庄没有见到你。”
“是吗?我昨天去了朋友家。”
“那就好。不过,小香,你已是二十三岁的漂亮姑娘了,又是前厅的经理,不上班,一定要打招呼,不然的话,家里和饭庄都会为你担心的。”
“谢谢经理的关心,以后我一定注意。”
“这就对了。听说你妈妈三番五次地打电话问老板你一夜不回家去哪儿了,老板到处派人找你。你看看,大家这样关心你,你一定要尊重大家,也要尊重自己呀!”
“放心吧,经理。”
“那好,要好好干,练真本事。”
我刚放下电话,铃声便响了。
“喂?”我又抓起话筒。
“又变了。”话机里传来了总经理的声音。
“怎么?”
“山东的人不来了。”
“那好,该着咱们痛快一次。”
“你这小子,赶快用你的车来接我。”
“我马上过去。”
这当官的有什么好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任人摆布!自己想干点儿什么,真难!我感叹着。
放下电话,又马上拨通四丽饭庄老板逸雪家的电话。
“您好。”
“不好。”我答。
“又怎么啦?我刚进门。”
“知道。还没吃饭吧?”
“可不,保姆正在做。”
“过会儿出去。”
“去哪儿?”
“陪总经理洒脱洒脱。”
“不去。”
“为什么?”
“你心里清楚。”
“总经理是好人。”
“我知道他是好人。”
“那为什么不去?”
“现在的人心,很难叫人看清。”
“不是那意思。换换环境,换换脑筋,轻松轻松,总不是坏事吧?”
“你去,我就去。”
“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不知道,他净暗度陈仓,小动作特多!”
“我相信你,我们一起去。”
“我还没吃饭呢。”
“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车到。”
“好吧。”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结束了与逸雪的对话,我知道有一个人的电话是必拨不可的,那就是公司计划科的科长铁云。她是我来公司之后,总经理直接写条子调过来的。初来时只是个一般的女干部,但过了一星期,便被任命为计划科的副科长,没过半年,又被提升为计划科的科长。一年半后的今天,刚经党委研究同意她为中共预备党员。她与总经理的特殊关系使她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当然也给公司里的工作带来了方便。此人泼泼辣辣,虽是女性,却颇有点儿男人的阳刚之气。她的参与意识非常强。这是她的优点,可同时也是她的弱点。因为她有时不分层次,不分场合,不顾及别人如何,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说她认为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了解她的便不说什么,不熟悉她的,会觉得她令人生厌。她不仅同总经理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和不少上层领导的关系也都密切到可以推门就进的程度。假如她不是个年轻的少妇(三年前,她因与开车的丈夫感情不和离了婚),她办事的效率会更高。现在的社会观念虽然变化得不同于从前了,但独身的少妇是非多的意识却还残存在人们的头脑中,何况又有那么多不干事专门瞪起眼珠子从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呢?
我拨通电话,告诉她马上要出去,总经理在等。她欣然同意,并问我还有谁,我提到了四丽饭庄的老板也同去。她只是“噢”了一下,便放下了电话。我从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一颗女人的醋心。唉!女人啊女人!
我叫上司机,铁云已在车旁等候。车开到了逸雪家楼下,停住了。
“她住哪层?我去叫。”铁云问司机。
“我也不知道。”司机边回答她的话边按着喇叭。
“你知道吗?经理。”她又问我。
我摇头。其实逸雪住哪层,我和司机的心里是明明白白。
“嘀”的喇叭声响了两次便沉寂下来。此时的车中三人,鬼知道都在想什么。我的司机是个有心人,万事难得糊涂呀!知道糊涂处事的人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在人们的印象里是永远的一问三不知。
“再鸣一次喇叭。”我对司机说。
在“嘀”的喇叭声中,我想着逸雪的形象:粉面嫣红的鹅蛋型的 脸;长长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柔媚的双眼,宛如黑钻石一般闪亮的眸子;秀丽高雅的鼻子像用笔画的菱角一样;红润的双唇,微微一笑,便露出一排整齐如玉的珍珠。我盼望她快些出现。
她终于出来了,身披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翻着的衣领上点缀着色彩斑斓的紫丁香花点儿,里面穿的是一身蓝黑色的毛呢套服,脚上穿了一双黑亮黑亮的高跟皮鞋。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肩上,步履轻盈,满脸微笑着向车旁走来。
“请上车。”坐在后车室的我把右侧门推开后让着她。
她坐进了车里,与此同时出现的便是洒满车厢的芬芳和温馨的笑声,接着便是两个女人出于礼貌的相互问候。
车启动,在车水马龙的公路上直奔总公司大院。
我忽然灵机一动,这样带着两位女士进大院接总经理是否有些不妥呢?于是我告诉司机先把车开到离总公司大院一百多米的路边去,请两位女士下车,然后我再和司机去接总经理。
这社会太复杂。人的舌头实在不是好东西,它一卷就可以把一切搅乱,颠倒是非,无中生有,弄得人不像人鬼不是鬼的。所以,还是稳妥些为好。
车进院,我下车奔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去。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敲了两下,待一声“请进”后,我就到了正在批阅文件的总经理面前。
我告诉他车等在楼下,并问他从哪个门出去。他回答说从东门出去后,我便转身出屋下楼上车。
司机按着我的指示把车开到了总公司大楼的东门,总经理上了车。
“现在,江萍不定怎么想呢。”我开着玩笑。
“咯咯咯——她不会想到总经理叫我们俩给劫持了。”铁云接过话茬。
“就是。这总经理,找的人太多,该劫就得劫,不然没咱们的份儿,是吗?”逸雪也笑着问总经理。
“一个月前跟人家江萍就说好了,今天又没去成。”总经理边抽烟,边笑着说。
“这个江萍,也真是的,三天两头约您,谁有那么多时间陪她。今天她甭想美事了。”铁云又笑着说。
车奔驰着,直上京榆路,路面很宽,路的两侧枫叶红似火。
到了养猪场,我建议车拐弯直接到郝家村党支部书记李枫 家。
李枫家又宽敞又气派,正房六间,西厢房三间,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平米 ,一色的青砖蓝瓦,走廊是雕梁画栋,龙飞凤舞。院分两层,高墙大院,三道朱红大门,显示出主人的富足和地位。
握手,问候,寒暄。在李枫的引导下,一行人又进入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里。热情的主人早就提前预备好了瓜子、花生、各种糖果以及烟茶。
李枫边招待客人,边抓紧时机向总经理汇报郝家村如何上第三步台阶的方案。说来说去的主要意思,是要总经理支持他正在洽谈的一个合资企业,而中心又是贷款问题。
乡公司书记秦禄在旁帮腔说这个项目如何如何好,只要总经理支持,乡公司保证下大力量 帮助抓好具体事宜,并保证在各方面给予支持。
总经理边听边点头,明确表态支持此项目上马,并答应帮助解决资金问题,回去后就找中行行长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