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个留在车上的男人下车去小便,万利怎想怎不对头,怕夜间自己孤身一人出事,开车跑回来了。不想你回来了,人家那一万元钱还在你手里呐。到家他一跟我说,我说这可不行,你拿了人家的钱跑回来了,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他说,我不跑回来万一他们找十几个抢我的车怎办 !我说,可现在不管怎么说人家没有抢你的车啊!他说,太晚了,我害怕。我说那你应该把钱还给那个跟你一起等的人再回来。他说,当时我只想到怕出事,没考虑别的。我说那就找几个人,跟你一块儿去,赶快把钱送回去!他说没事,明天再说吧。我当时一想,也好,今天太晚了,明天送回去就是了。可没想到,人家那边报了案,说万利诈骗钱财,把他给抓走了。你说说洪伟大哥,这可怎么办呐?这事怎么也说不清楚啊!他要不是见钱眼开,不想赚人家三万元钱,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洪伟哥,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吧,你在那边有熟人,这我知道,给通融通融吧!”
你当时没有任何推诿之词,只是两个字:“好吧!”然后就叫上你的车和我去了三河县。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所熟悉的那些负责人一个个都刚刚组团到南方参观去了,说是一去就要半个月。这真是万利罪有应得。我们俩不得不先打听万利被关在哪里,并去看守所看望万利。不过才几个小时的时间,万利的脸苍老了许多,三十多岁的人像个小老头了,见到我俩就哭,说自己委屈,太冤枉了。当时,我的心该有多么的悲楚!我能说什么呢?怨谁呢?怨万利不听我的劝阻,怨他心里只想赚钱?我什么都没说,也不掉一滴眼泪,只是心里暗暗想,一定要把他保出来。
于是,我和洪伟哥到处打听,公安局里谁说话最灵。通过多人的介绍,知道了要想从看守所里保出人来,关键在刑警队副队长。我和洪伟哥商量,直接闯刑警队副队长的家门求助。可副队长却不在家。恰巧副队长的孩子发高烧需要进医院,副队长的妻子正急着找车。我亲热地叫着大嫂,抱起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说,我们这里正好有车,赶快去医院吧。这对于大嫂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她没有多想,看着洪伟从我手中接过孩子,便一起上车去了医院。我和洪伟前后跑着,为孩子挂号,花钱买药,又特意买了一些孩子喜欢吃的水果和饮料,花了足足有三百多元钱。那个大嫂对我和洪伟连连说着感恩不尽的话。我顺势把万利的事向大嫂说明,并一再解释万利那天由于胆小,怕出事,才阴错阳差地干出了这桩蠢事,叫大嫂帮助跟她丈夫说一说。大嫂先是脸有些沉,后来却很干脆地答应了。当时,我跟洪伟说,让他先回去,因他是公司的经理,公事在身,洪伟不肯走,说跟我一块再想想办法,尽快保出万利。我们找到县政府里一位与刑警队副队长关系不错的负责人,请他出面说说情,然后又把我安排在一个宾馆里住下,他才和司机开车回去。
我在三河县待了整整七天。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我不顾一切,一个门一个门地闯!特别是副队长家,我几乎天天去求他,并反复申辩万利不是有意诈骗,而实属胆小怕事,是莽撞。我请他们查实情况,到底是不是由下午六点一直等到了夜里十一点钟。结果,我的行动、我的苦心、我的耐心,终于感化他们,特别是那位大嫂,一直帮我说情,说我人好心善,不是坑蒙拐骗的人。整整一个星期啊,我历经磨难,吃不好,睡不好,幸亏有洪伟经常来看我,照顾我,终于使万利从看守所里放了出来。
我看着他从看守所走出来,看着他那双无神的眼和那张哭丧的灰黄的脸。他猛地就扑在了我的身上,抱着我“哇哇”地痛哭不已,并哭着往下滑,最后他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对我谢道:“我一生一世不忘你的恩德,我永远听你的!逸雪!我对不起你啊!你打我吧,骂我吧!我真的对不起你啊!”
我当时没有眼泪,没有动作,更没有语言,因为在他被拘留期间,他的小弟弟来过,他的哥哥也来过,可他们对我说的都是什么呢?他们说万利要是判了刑怎么办?说我要和万利离婚怎么办?说我们在三河县的吃住用的费用都要记清楚,将来判了刑好有一笔账算;我和万利共同的家产都有多少也要叫我说说清楚,他们怕我有隐瞒,一旦离婚后他们拿不到财产!我真恨哪!我的心里当时想的是什么,是想尽一切办法保出万利,我即使把房子卖掉混得倾家荡产也要保出万利!而他的亲兄弟们想的却是这些!我能说什么呢!你哭吧万利,哭吧!你再怎么哭也抚慰不了我那颗冰冷的心!万利判了刑还有他的儿子!你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这些个万利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
可万利后来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他非但不说他的兄弟们,反而对我说什么他们有那样的想法也对,万一你真的要跟我离婚呢?
天哪!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不积极地想办法去共同搭救,却用尽心机算计家庭的财产将来怎么办,他居然还说这种做法也对!我的丈夫万利有的是一颗什么心哪!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怎么这样理解他的妻子呢?他怎么总从歪处理解社会和家人呢?我真的不明白啊!
还有那一次,你就更清楚了。那是一九九一年十月里的一天。明明是他的一个朋友偷了人家修理厂的一张支票,从我们当时开的一个小饭馆买走了一万多元的洋烟,事发后,他却说是北方的两个人干的。公安机关限他一个星期内把人找到,他到哪里去找呀!可烟是从你万利的手里买走的,支票又入了你万利的账号,公安机关能不怀疑你万利吗?结果,公安机关先把一万多元钱全部没收,跟着就下令拘留了万利。这时候,我又找到了你,你听后当时就找到了刑警队长,又找到了公安局长,答应公安机关,万利认错罚钱,并以经理的名义向公安机关担保万利。这才使万利免于刑事处罚 。过后,他这个没良心的却说洪伟去通融是多余的,没安好心,想从中捞一把,特别是想赢得我逸雪的心。你说说,他还有良知吗?
今天,你洪伟在电话里不让我出去,可他万利却逼我不干事业,就在家待着。我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你说你找他谈,能谈出什么结果来吗?我的浑身好冷,心好冷啊!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小保姆赶快去给万利开门。
“喂,我把自己的十万元支出来了。”万利拍着一个皮夹子说,“我走,我出去闯一闯!”
“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咱俩必须走一个,不然全完蛋!”
“你不是叫我走吗?你为什么要走?”
“是的,我看出来了,你心里没有我,你想干大事业我又成全不了你。可我只要一看到你和洪伟在一起心里就烦,就急,就有苦难言,就想大吵大闹一场。你说说我怎么办?你不会走的,因为这里有他——洪伟。你离不开他!可我离得开你。”他愤愤地说,“我走,我想他会帮你的,他会支持你的,你有什么难题,他也会帮你解决的,你会干得很好的。可是有我在身边,你不敢放开,我限制了你。说来说去,我还是怕你离开我。我文化低,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次好啦,我下决心到外边去闯荡闯荡、锻炼锻炼,我要在外边混出个人样来再回来见你。你放心吧,我混不出人样来就永远不回你的身边。”
听他说这些话,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反复掺和着。我没想到万利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举动。
“我还需要钱。”万利坐在沙发上对我说。
“要多少,我给你。可我要告诉你,凭你的本事,到外边闯荡十有八九得失败!”
“哼!不见得吧?拿钱!我要你拿钱!”
“要多少?”
“所有的存款我都要。”
“可以!”我气不打一处来,“可你带那么多现金不怕出事吗?”
“不怕。”
“钱我可以都给你,万利,我们毕竟夫妻那么多年,你如果真的还想要这个家,真的想到外边去闯荡事业,你可以先去找好该干的事业,然后给我打电话,我把钱给你寄去会保险些。你如果不信任我,我可以给你立字据,证明我的六十万存款都是你的私有财产。”
“哼!甭跟我来这套,把存折给我!”他说出的话好狠,“假如你认为我还是你的丈夫就马上给我!”
我面对的是谁?是我的丈夫万利,这就是与我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万利!
我突然就冷静了,安然了。
我稳步走向我的保险柜,拿出两处银行的存折共计五十八万元交给了他。
“不行,那次取出来的三万元现金也得给我。”
“我总得留点儿啊!家里还有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哈哈,我的儿子,交给你吧,还有这房子,也交给你吧。你会有钱的,你有那么多的男人给钱,又有个有权势的洪伟爱着你。对,还有那个总经理,其实你应该投奔那个总经理,他会使你大红大紫的。你不用愁没钱花,那些个追你的男人会大把大把地把钱往你口袋里装的。哈哈,快,把那三万元现金全给我!我走以后,马上就会有人给你送钱的,给我!”
“混蛋!”我把钱使劲儿扔给他,浑身颤抖地逼近他嚷道,“你给我滚!”
他捡起现金,扔进皮包,愤愤地对我说:“你瞧着吧,我万利不混出个人样来决不再来见你!”而后便扬长而去。
我一下晕倒在地上。
“阿姨!”小保姆叫着我“阿姨!”
外面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
我没有眼泪。我靠在床上不眨眼地看窗外漫天飞舞的雪,那是今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它好白好白啊!它飘忽着,飘忽着……从哪里来的?又飞到哪里去?于是我又觉得冷。我在发烧。我叫小保姆拿来药片吃下,迷迷糊糊晕晕沉沉地在床上似睡非睡地翻来覆去地折腾着。迷糊中,凌乱的头脑里时断时续地闪现着万利的影子:万利在知青小屋门下跪着求爱的影子:万利在凛冽的寒风中愣把我从知青屋叫出,在冰天雪地里他跪着向我发誓,永远爱我,不离开我。就那么长久地跪着,非要叫我答应嫁给他。当时我就那么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跪在风雪里,我的心里没有反响,更多是一种无奈。眼前的万利绝不是我所爱的人,可他却像一条忠实的小狗那样缠着你,每天都有新花招令你不知所措。“答应我吧!”他向我乞求,“不答应,我就在你面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掉,我宁可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答应我吧逸雪!我没有你不行啊!”
“逸雪!你不要走,我是爱你的!眼下村里工值不高,可我有钱,是爸爸妈妈给我寄来的,你看,咱们去买点心吃好吗?”这是什么时候对我说的,大概是插队期间工分值最低的那年吧。“我还需要钱……所有的存款我都要……哈哈!你会有钱的,你有好多好多的男人给钱,大把大把地给你……”“你给我滚!”
“滚!”这是谁的声音?是万利的声音!是万利在饭庄里对着厨师长吼。这是他第二次对厨师长吼了。那个厨师长,为了饭庄的事业,从高级饭庄到这里来帮忙,带徒弟,每天累得腰酸腿疼可从不叫苦,只是因为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来了客人他多给加了一道小菜未算钱,万利便大喊大叫地和他吵,厨师长不得不说这是逸雪老板的意见。结果,他更是大发雷霆,说谁的意见也不行,他是这里的主人,非得叫厨师长把菜钱交出来不可。当时我看在眼里,听到耳朵里,心里的火腾腾地向外冒。我进厨房,大声地对万利说:“是我叫这么办的,没有厨师长的事!”
“你叫办的也不行!”他跳着脚对我嚷。
“你!”我气得直哆嗦。
“我什么?我是你爷们儿,这个家我当。”他脸红脖子粗地大吼,“他妈的 ,我不能养一帮狼,吃着我还往外攘!”
“我错了。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厨师长劝着我和万利。
“你!你给我走开!”我浑身哆嗦着用手指着万利喊,“我是老板,你少管饭庄的事!”
万利走了,走时把所有服务员都臭骂了一顿,骂服务员都是败家子,都是吃里爬外的主儿。
厨师长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
我的脑子乱啊!心乱啊!我浑身出着虚汗。小保姆拿来热毛巾给我擦脸上的汗水,问我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我摇了摇头,叫她不用管,而我的零乱的思绪里却又闪现了饭庄的另一个镜头。在一个带有卡拉OK的单间餐室里,万利的嫂子带着几个朋友正在用餐,我正在给客人敬酒,就听见万利在外边骂骂咧咧地说什么三百块钱也进单间,什么玩意儿啊!我赶紧放下酒杯跑出屋,抬起脚就要踢他,当着外边那么多用餐的客人,我放下了抬起的脚,把心头的火全部集中到了我的双眼里,我愤怒地瞪着他,我相信我的双眼里冒出的绝不是泪,而是愤怒的火。
良心,良心,人要有良心。你的嫂子帮了咱多少忙:在饭庄开业之前,是你的嫂子帮着疏通各种渠道置下了这三千米的面积;又是你的嫂子帮助饭庄办的免税手续;仍旧是你的嫂子帮助找电力局给饭庄装备了双向电路而不至于停电。今天她带了几个朋友想玩一玩,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嫂子!你的良心哪去了?真的让狗给吃了!后来,那顿饭不欢而散,万利的嫂子走的时候,非要交那九百块钱的餐费。每个人都有自尊心,你伤了你亲嫂子的心哪!你怎么就这般地六亲不认,翻脸无情呢?
黑心哪!黑心哪!到头来你连一分钱都不给我剩,你好黑心哪!
钱!钱!钱!哈哈哈!黑心!黑心!哈哈——钱!好残忍好残酷啊!亲情,友情,爱情全被这黑心的钱扫光喽,天哪……
我迷迷糊糊晕晕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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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雪下着。饭庄每晚都是十一点以后才能完事,这时想必万利大概已经回家了。我拨通逸雪家的电话,想约万利明天抽出时间聊一聊。接电话的是小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