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似乎格外的亮,照着大地起了一层寒气,凝在窗棂上,结了一层寒霜。今夜的临淄城显得格外的静阒。不知因何,今夜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平静了往日的喧嚣。整个城市归于了宁静。或许是因为人们疲惫的身心在这月光的照拂之下,得到了抚慰吧。我又将油灯中的火挑了挑。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来也奇怪,以往这个时候我应该早就睡下了。可不知为何,自从有了叠月,我的精力就变得充沛起来。每当叠月升起,我的头脑就变得清醒起来。总要读上一两个时辰的书才能睡去。
小丽早已沉沉睡去了,夜静的——似乎连小丽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
放下书,整理整理衣冠,我回头看了看小丽。这些天来,小丽经过调养,不再像以前那样消瘦了,脸上渐渐有了红润。
我轻轻的将小丽的被子盖了一盖,随即长出了一口气。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消解我内心的不安吧。但愿时光就这么下去——多好啊。
我摇了摇头,嗤笑着自己的贪得。现在的时光本就已经难得,又哪里有什么闲暇去顾得上将来呢?
远处的钟楼上,钟鼓响动。已经是子时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响。
“是谁?!”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是我。”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赶忙回头查看。
在我背后是一个黑衣男子,头戴着斗笠。脸上披着黑色的面纱,背后背着一把单刀。他的眸子里透露着远超乎常人的冷静,就像是一块寒冰,又像是警惕的孤狼。此人正是庾敖穀府上的侍卫长徐雁翎。说是侍卫长,更不如说是同伴好友。徐雁翎与我本是同窗之交,都在庠院(齐国的预备进入墨院的一种学校,相当于高中)内共同读书。此人本是楚国人,武艺超群,他所学的武艺,据说是从楚国学来的。少年时辞家远游,随着叔父一一齐国墨院史学长徐思达,不远万里来到了齐国。至于为什么当了庾府的侍卫长,这其中也有一大串的缘由。简而言之,这两人关系深厚,而庾敖穀时常外出办事,世道本不太平,便请徐雁翎做了侍卫长。
我是认的徐雁翎的,平时也没少见面。但今日深夜到此,必定有不寻常的事情。
我压低了声音问:“老徐,怎么这么晚。。。。”
“别说话。”徐雁翎突然捂住我的嘴,用手指了指墙外。
我的头脑瞬间变得清醒起来,做了一个手势:那要不咱们进屋说?
徐雁翎摇了摇头,说着从衣襟里扯出一个信封,用手递给我。那信封正是庾敖穀府上的暗信,信封用楚国特产的紫螓蛇皮做成的。这是庾敖榖府上的惯例。但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在信封的左上角绣着三道金丝。这是紧急信件的标志。
我赶忙打开信,仔细的查看起来。
信的开头便让我吃了一惊:
字迹显得十分潦草:几乎无法想象出这是庾敖榖的字迹,他的信笺字迹向来是很工整的。平日里的儒雅的正楷小篆,而今却变得像疾风雷烈一样,显得焦躁而不安。
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危矣!速离!!!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已经焦了,笔势依旧在。
信纸的下方,似乎不经意间撕掉了一个小洞,但我十分清楚,庾敖穀平时是不会这样做的,他的书信通常是盖上自己的鱼尾军士印,但在十分紧急的情况或者是有特殊的要务时,才会以这种方式来注明信的真伪。
“这信。。。。。。是谁送来的?”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清楚。那人戴着面纱,但有证符和府令,应该是自己人。”
“老徐。。。。这信。。。。。是什么意思?”我迟疑的问道。
“不清楚。”徐雁翎摇了摇头,随即说道:“来人也不清楚,大概是庾军士没有交代。但是有一点可以清楚:探知府的人大概要来抓你了。所以说冯谖,依照庾军士的意思,你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好。对了,”说这话徐雁翎从腰间抽出一道竹符,那竹符是用齐国醴陵顾非池的特产天语竹所做成的。“军士临行前曾交代我,如果您想要离开此是非之地,便可拿着这道竹符前往汉国芒砀山暂避一时。”
“芒砀山?!这。。。这”我望着眼前的情景,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徐,这,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老庾他怎么样了?不是,我这为什么要走啊?你。。你。。这得告诉我呀。。。”
但令人惊讶的是,徐雁翎沉默了。他眼里寒光闪动,鼻息充满了不屑与愤怒。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到:“冯谖,别的事情,我无可奉告。但我只有一句话奉劝你,及早离开,否则你性命难保。别不识好歹,好好想想军士告诉你的话。一个时辰以后,我再来此地,你最好给我个答复”。说着话,徐雁翎转身要走。
“慢着,等等。”我急忙叫住徐雁翎。
“怎么了冯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异议?”他的语气冷到了极点,就像一头凶兽,几近令人觳觫的地步了。
“老徐,我,我只有一句话。”我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紧接着说:“庾敖榖。。。他怎么样了?”
“哼,谢谢你的好意。我无可奉告。”徐雁翎冷笑了一声,随后说。
“那我便不走!人生于天地之间,惟报三恩:天地造化之恩,父母生养之恩,挚朋挈危难之恩。若不报恩而取生于苟延,背义而图富贵于诈飱。其与禽兽无异哉!”
徐雁翎听完,先是一阵的沉默,随后又仰天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过。他平时是个冷峻寡言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罢了。。。。罢了,冯轩。”徐雁翎的双眼变得通红起来,更加的怪异了,“这是你自己找的。可别怪我没告诉过你。”说完徐雁翎飞身上房,头也不回的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到徐雁翎走远之后,我才回到书房,然而睡意全无。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比以往的更加离奇。不,并不是说以前的出征还有叠月的出现不离奇,那些都是大事,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但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一个下等门客罢了。但今天的事情却与以往截然不同,朋友的安危使我心急如焚。更令我奇怪的是,探知府的人怎么会来抓我?凡是知道一些实事的人都知道,探知府是直属于田氏一族的,而田氏一族大都属于高官显贵,都是墨院出身,大都掌管着国家要务,而现今田氏一族的族长正是孟尝君。因此探知府也从家族的情报机构变成了具有国家权利的机构。既具有军队的职能,也可以随时调动齐国的任何资源——只要有但与别的国家机构不同,探知府是只属于田氏一族的。可是,探知府因何要捉拿我呢?这些问题越来越让我苦恼,从而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我现在绝不能走。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致使挚友于万劫不复之中。
我决心去弄个清楚。
可就在我将要离开时,毫无征兆的,门,突然响了。
伴着军官的吆喝声,士兵们的杂乱脚步声,通红火焰的火把,兵器的碰撞声,门被撞开的声音。
在灯火的照耀下,一切看得格外清楚:刀剑如林一样竖立着,那为首将官的手中正是探知令。眼前的景象使我更加确信,这是探知府的军队,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伴君如伴虎。
但我后来才知道,这其实又是庾敖榖为保护我而定下的计策。
从此,我便踏上了赴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