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疯到很晚才睡,但宋星原和宋波第二天却起的很早。他们今天要回宋郢,这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想家,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证实:离家在外也能照顾好自己,父母的顾虑和唠叨确实是多余的。
自行车从一个长坡上急速滑下,宋星原紧紧把住方向,由着它狂奔,直到速度越来越慢最后静止。车子将要倒向一边的瞬间,他才伸脚撑住,然后把蹬车的任务移交给宋波。
“来吧!”宋波蹬起脚踏,自行车缓缓的移动起来。这时宋星原从后面追上来,两手抓紧后座,蹭的一下蹿了上去。宋波立刻感受到脚踏上传来的巨大阻力,他整个人被从车座上顶起来,身体几乎趴在自行车龙头上。
卖力踩了好几下之后,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自行车,才艰难的提升速度,朝远方驰去。
红砖青瓦映入眼帘,趴在门前的小黑狗听到动静,机警的抬头张望。当它发现阔别多日的主人,便摇起尾巴,欢快的迎上前去,绕着自行车又是跑又是跳,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
宋星原从自行车后座上弹下来,拍了拍小狗的脑袋,便领着它往家里走去。“哎,车不要啦?”身后的宋波握着车把手喊道。“放你家,明天早上你骑!”宋星原头也不回的说。
家里的大门锁着,宋星原凑近门缝往里看,母亲那件蓝色格子外套搭在长凳上,饭桌中间有一个装满水的罐头瓶子。这种玻璃瓶是用来将开水放凉的,母亲肯定在地里干农活。
宋星原缩回头准备转身,这时他身后的老母鸡惊的扑腾翅膀飞了起来,一群刚孵出不久的小鸡也围着他唧唧唧唧叫个不停,看来有人挡住了它们进屋的通道。宋星原蹑手蹑脚退到一边,然后吹声口哨,唤上小黑狗往自家田地走去。
宋波到家后被母亲拽到身边仔细检查,就像他身上被人取走了一块似的。母亲不停的问他住校是不是习惯,饭菜是不是可口,有没有想家……每次不等宋波回答,下一个问题就扑面而来。
“儿子,我再去买点菜,你去喊一下,中午让星原和他爸妈都来我们家吃饭。”父亲说着就去推自行车准备出发。宋波回了一声“嗯”,然后便躺到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宋星原走在田间小路上,家里的小黑狗异常活跃,它先是冲到远处,然后停下来原地转圈,不一会又狂奔回来,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
一望无际的油菜田里,已经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黄花,再过三五天,这里将是一片黄色的海洋。空气中青草和野花的清香随着微风飘拂,与那破土而出的春天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让人心情无比舒畅。
远处有两个身影,宋星原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正在田间劳作。“泰哥,跟上!”宋星原对跑远的小黑狗喊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爸,妈!”宋星原远远的喊起来。母亲这时正在锄地,父亲在往打理好的菜地里浇水,看到宋星原,两人都停下手头的活。
“回来啦”父亲直起身子说。“嗯,爸你今天没出门啊?”宋星原问。“今天外面没活”父亲简短答复。这时,母亲将锄头立起,她双手按在锄柄上大声说:“知道你要回家,你爸就没出去了!”
听到母亲的话后,宋星原急忙提起两只空桶:“我来拎水!”
“你别弄,别把衣服弄脏了,这点活我跟你爸一会就能干完!”母亲让宋星原放下水桶,但他仍然往水塘边走去。
大水塘是农田灌溉的主要水源,也是宋郢绝大部分村民一辈子所能见到的最大水利设施。它已经和宋郢融为一体,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
此刻,微风吹皱水面,粼粼波光映入眼帘。宋星原想起小时候在水塘里洗澡捉鱼、放鹅赶鸭,那些日子多么惬意。每年秧苗插栽之后,如果雨水不足,这水塘就会被掘开,塘水会流进每一块农田,就像心脏把血液输送到身体每一处。水塘将要见底的时候,村民们不论男女老幼,大家挽起裤腿,赤脚迈进去,在浅浅的浑浊泥浆里捉鱼捞虾,场面异常热烈。
宋星原仍然记得九岁那年,因为持续干旱,大水塘的积水被放干了。他和宋波跟着大人们涌进水塘,俩人在泥浆中拖出一条四十来斤的大鱼,兴奋的扛着往家里跑……
“星原”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宋星原从回忆中唤醒,他回头看去,对着来人礼貌的微笑:“三哥,你回来啦!”
宋星原口中的三哥名叫宋海涛,是同村大表叔家里最小的孩子,比他年长八岁。宋海涛前年从迎江市师专毕业,分配在县城实验小学当教师。
“星原,今年要高考了吧,得好好干呀!”宋海涛拍着宋星原的肩膀,眼神中除了鼓励,还流露出些许不堪回首的痛楚。他和宋星原站在水塘边聊了好一会,内容多半是对宋星原的欣赏,还有高考之前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之后宋海涛提了一桶水送往自家菜地,他年迈的父母也在农田里忙碌着。
放下提回来的满满两桶水之后,宋星原说起水塘边遇见宋海涛的事情。父亲只是听着,并不在意。母亲却再次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宋星原语重心长的说:“所以才要用功读书啊,你看小三子,当年为考大学吃了多少苦!可现在人家吃着公家饭,再也不用种田了!你一定要向他学习,今年争取考个好大学,以后分配到县城或者市里去工作,可不能留在这又苦又累的农村了!”
“不知道就别瞎说,现在大学出来国家不包分配!”父亲数落道。“不包分配?那他们让人念书上大学干什么?”母亲既怀疑又不满的问。
父亲不做解释,他知道宋海涛毕业那年,是最后一批包分配,从那以后不仅工作不包分配,念大学的钱也要自己出。父亲对宋星原说:“书还是要念的,多学点文化知识,能做的事情自然就多了!有大学文凭,找个工作还不容易?”
宋星原点点头,在农村长大的他,深知农民的艰难。
这几年村子里的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如果光守着家里的几亩地,起早贪黑忙到年底也只够全家人吃饱饭而已,更别提耕田种地有多辛苦。可在外面打工,每天能挣上百块钱,半个月的收入就胜过一整年在家务农。
正因为这样,如今往返于田间地头的都是宋郢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经历过梦魇般的饥荒年代,珍视这得之不易的土地犹如自己的生命。这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情感,年轻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
宋郢的年轻人也种地,但那只是不想让田地荒废而已,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仍然是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