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她正聚精会神地制蛊,身后躺着的孟子荀却忽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愣怔了几秒,随后转头看向屋内亮着烛火的地方,“祝敏言。”
轻声出口的三个字却让祝敏言背部一僵,孟子荀只有在不受蛊虫控制的时候,才会这么不带一丝感情地叫她,那么现在他又恢复清醒了。情蛊进入人体后会和人同命相连,宿主病情加重它便会跟着虚弱,也就无法时刻保持对人的控制,所以孟子荀会时不时地恢复自我,对祝敏言自然也忽冷忽热。
他自己完全苏醒过几次后,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中了情蛊,因此,在恢复理智的时候他非常憎恶祝敏言,多次试图离开她,可最终还是被她强行催动蛊虫给控制住。
人的潜意识也许真的能影响身体的生理机能,他的病本不是无药可救,可就是慢慢地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虚弱,医生也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朵花一样,一点一点地自行枯萎。或许是头脑深处有一股深深的怨念,在暗中影响着身体排斥祝敏言吧,所以当无法解脱自己时,他干脆摧毁自己,这也是一种报复。
第一次苏醒的时候,孟子荀发现自己竟和祝敏言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上,心中万分震惊,怎么会和她在一起,记忆中从未亲密接触过的人,为什么此刻会在他身边?难道是酒后乱性?他的脑子很乱,莫名其妙地从床上爬起后,拿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日期又让他大吃一惊,怎么睡了一觉就过了整整一年了?他四处走动环顾了身处的地方,这,竟然也不是他熟悉的家?他到底怎么了,这是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子荀开始慌乱甚至惊恐无助,突然大脑中如洪流一般喷薄出无数的记忆片段,一帧帧陌生的画面快速地闪过,他静止在原地。猛地,他身体一震,冲进了卧室,凶狠地将被子掀翻在地,一把捞起还在熟睡的祝敏言,用力摇醒她,声音颤抖地喊:“祝敏言,祝敏言,你给我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跟我在一起?快告诉我,告诉我!!!”
祝敏言睁开眼就看见孟子荀面容狰狞地在冲着她吼叫,眼睛发红,头上的青筋暴起,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她立即意识到孟子荀恢复自我了,下意识地快速出手弄晕了他,施术催动蛊虫,他才又变回那个温柔的亲密爱人。
没过多久,孟子荀就生病住院了,祝敏言这才明白为什么蛊虫会突然失效,原来是身体已出现了病患。
治病期间,孟子荀第二次苏醒,意识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跳过了一段时间,还住进了医院,他的情绪有些崩溃,拔了针,砸了病房的东西,甚至惊吓到其他病房的病人,等到祝敏言赶到时,他已像个疯子被医护人员用“约束衣”制住,并被打了镇定剂。
第三次苏醒和前一次只相隔了一个星期,很明显蛊虫的控制力在减弱,孟子荀已猜到自己的反常与祝敏言有关。他很愤怒,无法自控地掐住祝敏言的脖子质问:“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是下了药还是催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啊!!”
祝敏言没有说话,她想去抚摸孟子荀的脸,却被他抓住,“被你这样触碰,我会恶心,你知道吗?一想到我曾经和你亲密过,我就觉得龌蹉想吐,你知道吗!”
孟子荀越说越激动,掐住祝敏言的手都在发抖。祝敏言轻轻地覆上他的手,“别这样,你现在还在养病,不能太激动。”
她平静柔和的语气,充满爱意的眼神,让孟子荀很膈应,他松开手,往后退了退,“有意思吗?祝敏言,我不爱你。”
“我知道,不然为什么要下情蛊。”她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情蛊?自己原来是被下了情蛊!孟子荀看着她刺眼的笑,真的有种杀人的冲动,他再次扑上来,双手死死地扣住祝敏言的双肩,面容狰狞地咆哮:“你他妈疯了,疯了!祝敏言,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我下蛊!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跟你在一起,我宁愿死!!!”
“可我爱你。”祝敏言靠在墙上,笑容依旧,只是眼里泛起了水光,她克制着没有让眼泪流出。
“你不配说爱!不配!”孟子荀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祝敏言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她颤抖地笑着,被打偏的头微微定格了两秒后又转向孟子荀,“你打吧,只要你能消气。”
孟子荀猛地扬起手,在挥下的前一秒又停在了半空,他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她,“我不会再碰你,也不想再见到你。”说罢,他就往门外走去。
祝敏言不慌不忙地坐到沙发上,幽幽地开口道:“你走得了吗?不管到哪儿,只要我催动情蛊,你依然会乖乖地回来,爱我。”
孟子荀停在了门口,深吸了几口气,猛然回身,大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声音低沉又颤抖,“给我解蛊。”
祝敏言双手垂着,身体微微前倾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情蛊无解,就算能解,我也不会放开你。”
“有意思吗,祝敏言,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孟子荀极力地克制愤怒,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捏住她的脖颈,一字一句道,“情蛊无解,那我们中的一个就去死吧。”
手上的力渐渐加重,祝敏言感觉到颈部的压迫在一点一点收紧,窒息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整个头部似乎都在发热膨胀,就在意识接近恍惚的那一刻,她拼劲全力施下反噬很重的咒唤醒了情蛊。
孟子荀像被瞬间抽出了灵魂一样,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手上也松了力气,祝敏言软软地倒在了沙发上。
急促地喘着气,嗓子隐隐有些发烧,她踉跄地跑去厨房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孟子荀皱着张脸,有些恍神地晃了晃头,见到她,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抚着她微红肿的脸问:“脸怎么了?有人打你了?”
“没有,不小心被高处的东西掉下来砸了一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祝敏言捂着半边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坐下,我拿凉水给你敷一下。”孟子荀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又到卫生间接了盆凉水拿了毛巾出来。
看着他极尽温柔地对自己,祝敏言又咧嘴笑了,“傻笑什么?”孟子荀满是怜爱地看着她。
“你对我好,我就开心。”祝敏言痴痴地望着他。
“傻子……”孟子荀用毛巾轻敷着她的脸,“那你得开心一辈子了。”
孟子荀患的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可就是好不起来,而且身体越来越虚弱,医生反复检查也不知是何病因,推测可能与病人精神状态有关。其实祝敏言隐隐猜到了,他从身到心,每一处毛孔,每一颗细胞都在默默做抵抗,为了摆脱蛊虫,他宁愿作贱自己,宁愿身死,这是她不敢想的,尽管事实已在眼前。
苏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起初每次都会大闹,到后来似乎是麻木了,绝望了,他不再有过激的言行,只静静地坐着屏蔽一切,直到再次被蛊虫控制,祝敏言看得出他是一心求死。
这是她不愿看到的,所以她最终在他再次苏醒时,做出了退步,只要他再陪她去旅行一次,她就除掉情蛊离开他。于是,他们来到了菟龙族。
此刻,孟子荀平静地躺在床上,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望着油灯下有些僵硬的背影,忽然恨恨地开口:“祝敏言,我说过,你和我之间有一个人必须去死,我要解脱了。”
“我不会让你去死。”祝敏言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又继续制蛊。
“哈,你不会,哈哈哈哈……我的命由得了你做主吗?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孟子荀嘲讽道。
“我现在就在制续命蛊,你会活下去的。”祝敏言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分外专注地盯着蛊虫变化。
“让你那些该死的虫子见鬼去吧,别作孽了,祝敏言,我不会再让恶心的虫子进入我的身体。”孟子荀支撑着坐起身,阴沉地盯着她的后背。
“续命蛊早进入你的身体了,你现在还活着全靠它。”祝敏言转过身眼睛看向他的手腕。
孟子荀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带了一串大珠子,他慌忙褪下手串,腕部蛛网状分布的紫线血丝让他恶心不已,他颤抖着看向祝敏言,情绪有些激动,“你答应我要放手的!”
祝敏言回避着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缓缓出声:“我反悔了。”
孟子荀猛喘了几口气,他扑下床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眼睛瞪得很大,“你反悔了?凭什么?说好了,你放开我,我陪你最后一段时间,在菟龙的一个月,还不够吗?”
祝敏言双手抚上他的脸,满是深情地轻声道:“不够,一辈子都不够,我舍不得你离开。”
孟子荀拼命推开她,一把抓起制蛊用的小银刀就往自己手腕处剜下去。祝敏言根本没防备,等她阻拦时,孟子荀已经剜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你干什么!”祝敏言夺过刀,冲着他大叫,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孟子荀一边用手抠血肉,一边神经质地笑着,“哈哈哈哈……祝敏言,我就是断了这手,也要挖出这些恶心的虫子,我要死,你拦不住!”
“我辛辛苦苦地做这些蛊是为了救你,你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孟子荀,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吗?你还有没有心?我为了给你续命,杀人的事都干得出来,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珍惜!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你了,相貌家世学识,我哪一点配不上你?在大马追求我的青年才俊富家子弟多到数不清,可我却跑到国内来讨好你,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领情!我就这么让你接受不了吗!你是冷血的吗?”祝敏言越说越激动,心中压抑已久的哀怨此时全都冒了出来。
“你为我杀人,混蛋!你会下地狱的,疯女人!”孟子荀抓起桌上的蛊盅就往地上砸,趁着祝敏言去接,转身便往门外跑去,可是他真的太虚弱了,没跑两步就被祝敏言追上了,紧接着又被弄晕了。
祝敏言收敛住自己外泄的情绪,将孟子荀重新安置到床上,她平静了片刻,便又坐回到桌边继续制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