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是个照妖镜吧,没觉得能挡煞啊,我不好好的。”露蓠手持八卦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挤眉弄眼,龇牙咧嘴,除了獠牙有点儿突兀,确实没别的啥不良反应。
“那是因为你是个半人半尸的体质,再加上有本座的正法指引,所以镜子的煞气对你影响不大。”千岁看她对着镜子做鬼脸,觉得好像还挺可爱,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容。
露蓠无意间瞥到他的表情,随口说了句:“你这老父亲一般的笑容,还真是不多见啊。”
“嗯,嗯?你,觉得,我,像个,老,父,亲?”千岁这句话说得极慢,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那倒没有,我觉得你像个老大爷。”露蓠只顾着照镜子,随口又是一句揶揄。
千岁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咬着牙齿道:“你过来。”
露蓠被八卦镜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完全没注意到氛围有变,“干嘛?”她边问边走到了床沿前。
一秒的天旋地转后,她躺在了床上,两秒的大脑空白后,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按在了床上,三秒的莫名其妙后,她注视着脸部上方三公分不到的千岁,僵硬地问:“你干嘛?”
“我看看你眼中的我,是不是真像个老大爷。”千岁异常认真的盯着她的瞳孔,好像真的在研究里面的自己。
“道友,我有句粗口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回换露蓠咬牙了。
千岁忽然轻笑一声,翻身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寻常道:“露蓠,你以后不能再这么看我。”
露蓠从床上跳起来,指着他叫道:“你以后不准再这么看我!发什么疯,老子獠牙都被你吓回去了!”说罢便冲出了房间。
千岁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划开屏幕,一段文字跳了出来,上面写着:“确认对方是否喜欢你的三个论证:当你们的距离小于一个拳头的距离时,对方是否心跳加速、眼神慌乱、面红耳赤。”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阵儿,又关掉手机扔在了一边,闭上眼复又睁开,偏过头看着露蓠刚才躺过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忽然道:“我在发什么疯。”
露蓠回到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不知道千岁今晚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老僵尸猛地一反常,还真让人有些接不住。
她躺在床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再醒来是被刘启明的叫声吵醒的,已是上午九点多了。她快速跳下床去开门,就见刘启明站在走廊上,双手虚合着在给千岁看什么东西,见到她出来,忙招呼道:“露蓠,快来看,另一只蛊虫找上门了。”
露蓠没过去,抱臂靠在门框上,挑起一只眉,哭笑不得道:“你叫的我还以为凶手找上门了呢。”
千岁拍拍刘启明的背:“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走吧,你讲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刘启明点点头:“也好,这事是应该讲出来了。”他拍死了手上的两只虫子,转身率先下了楼。
千岁经过露蓠身边,斜睨了一眼她的鸡窝头:“抓紧时间收拾下,故事不等人。”然后便也下了楼。
嗯,老僵尸又恢复正常了。
刘启明的故事要从十几年前讲起,那时他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刑事诉讼律师,全行业最牛的那个律师协会里,只有他是公益律师。
熊金玲带着闺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一边吃盒饭一边看电视。
地方电视台的新闻里报道着三江市著名的房地产商杀人案,这几天全城热到爆的话题,几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在议论,无论是饭馆、澡堂、还是公厕,人们见面打招呼都由:“哎,吃了吗?”改为“哎,听说了吗,王百万杀人了。”
王百万是三江著名的房地产商,原名王福寿,八十年代做小买卖起家,据说九十年代初就已身家百万,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王百万。
他不是城中最有钱的,但却是城中最出名的,最出名的慈善人士。所有人都知道王百万的亲朋好友皆受惠于他,逢年过节,他都会大手笔地给当地孤儿院、敬老院、聋哑学校、贫困户送温暖,全城所有学校都有他设立的奖学金,这些年受他资助的学生亦有上千人了。
这样一个慈善家,怎么会杀人呢,新闻曝光说他杀了几个人,惊爆了全城,大家纷纷议论:“没看出来啊,原来是个伪慈善家,真刽子手。”
“果然有钱的没几个是好东西。”
“我看他当年大家致富恐怕也是不靠明面儿上那些小买卖,肯定背地里做了不少腌臜事。”
“这种坏人应该赶紧枪毙,他那些不义之财应该分给我们老百姓。”
这些言论,无论熊金玲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是王百万的老婆,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一个,王百万被公安机关逮捕之后,家里的所有资产也被查封冻结了,她带着10岁的女儿到处找人想办法求救。
富贵的时候,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出了事,所有人都散得一干二净。她和王百万的父母都不在世上了,想求助于兄弟姐妹,可一个个都闭门不见,谁也不愿去帮一个“杀人犯“,哪怕案件还在审理中,这杀人犯的罪名还未被定性。
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熊金玲委屈,愤怒,想解释,可众口铄金,人们认定了的事实,不是一个嫌疑人家属说否就否的,众人的唾沫星子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百口莫辩。
她不明白丈夫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也不明白自家楼盘的基底里怎么会有死人,更不明白为什么出事后,警察只抓了她丈夫一人,并认定他是唯一嫌疑人。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丈夫会双手沾上人命,绝不相信。
家里的资产被查封后,她连养活自己和女儿都艰难,更别提请律师了,好在打听到了刘启明是三江人,所以她想请他来帮忙。
刘启明虽是名声在外的公益律师,但并不是所有找上门来的案子都会接,一来他与政府合作,会有分配到手上的公务,所以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者不拒,二来近些年公益律师的队伍在壮大,普通案子他都会推荐给别人来做,自己着重接一些争议性更大的冤案,为的是伸张正义。
熊金玲牵着女儿的手站在刘启明的面前,一张口便是:“刘律师,求你救救我丈夫。”10岁的女儿已经懂事了,跟着妈妈的话说:“律师叔叔,求你救救我爸爸。”
刘启明看着母女俩,没有起身,他嘴里包了一大口饭,声音模糊地说了声:“坐。”
熊金玲带着女儿拘束地坐在了破沙发上,注意到电视里播的新闻后,她又猛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地说:“我丈夫就是电视里的王百万。”
“坐。”刘启明还是波澜不惊的一个字,并没有别的表示,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他看着电视,认真地吃干净最后一粒米,方下筷子,拿手绢擦了擦嘴,才把目光聚焦在对面的母女身上。
“刘律师,我丈夫没有杀人,他是被冤枉的。”熊金玲急切地说。
“打地基,为什么要用人牲。”刘启明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过什么人牲,我丈夫也从没提过,他肯定也不知道,我们就是老老实实盖房子,怎么可能会把活人埋在地基里呢,绝不会的呀。”熊金玲说着说着就想哭,可女儿在身边,她强行忍住了。
刘启明瞥了眼小女孩儿,提议道:“要不让小孩子去隔壁房间看看书吧。”
“不用。”母女俩异口同声道,小女孩抓住了妈妈的手。
熊金玲摸着女儿的头:“孩子需要清楚知道她的爸爸不是坏人。”
“开发富康街,还有另一家公司,他们一口咬定是你丈夫为了打地基而祭人牲,并向警方提供了证据,一起刑事案件在第三方的帮助下,这么轻易的有头有尾,让人不安啊,你有没有怀疑过是那家公司陷害你丈夫?”刘启明转着手里的笔,鹰一样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熊金玲的一丝一动。
“我不知道是谁在害我们,那个余老板跟福寿合作过几次了,交情还不错。”熊金玲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丈夫突遭陷害,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连王百万得罪过谁都不知道,根本无从判断是谁在害他们,也不敢妄自认为是谁提供证据谁就是在害她们。
“王百万被抓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没有,他在我和孩子面前从不表露什么。”
“照这么看,你对王百万在外面的事一无所知,那又凭什么断定他是被陷害的呢?”
“我跟福寿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结婚也十几年了,可以说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谋财害命这种事他绝不会做,他是个正人君子。”说到丈夫的人品,熊金玲的眼神异常坚定。
“如果有人拿你和孩子的性命去要挟王百万做坏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会陪我们去死。”
“这么肯定?”
“是的。”
“小朋友,你说呢?”刘启明突然把问题抛给小女孩。
“我不怕死,爸爸妈妈也不怕,我们都不会做坏事。”稚嫩的声音让人动容。
“好,这个案子,我接了。”
刘启明回到三江市,行李都没放,就直奔出事的富康街工地。这里本是王百万和一个叫余盛的人一起开发做商业街,刚开始打地基,结果就出了事,被发现下桩之前,埋了活人,警察挖出五个尸体连同一些纸钱、祭品后,王百万用活人生祭打地基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为什么传出是王百万干的呢?有工人作证说,在某个夜里见到王百万悄悄带人抬着东西去了工地,同时合作伙伴余盛也向警察反映,王百万悄悄请来了马来西亚当地很出名的一位巫师,更出奇的是,没几天,余盛竟然找到了王百万失踪数日的司机,并送他去警局自首。
司机交代说自己确实陪王百万与一个巫师一起,研究在工地祭人牲的事,他手里还有一张偷拍王百万和巫师看工地地形图的照片。
所有证据指向王百万,可这些证据太协调了。
刘启明爬上了富康街附近的一座高楼,从高往下看,整个商业街圈下的范围走势确实有点儿像一个“尸”字。
坊间传闻,王百万之所以要请巫师做法祭活人,就是因为这块地规划的形状像一个“尸”字,打地基老是不顺利,埋了桩也总是会倒,只有祭了人有了真的尸,房子才能盖起来。
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刘启明向来是不信的,他觉得这不过是在掩盖其他秘事,那个叫余盛的,也许有问题,不过在调查其他事之前,他必须见王百万一面。
故事听到这里,露蓠打断了一下,“当年那个巫师会不会就是如今操控行尸的人?”
“你猜到幕后凶手是谁了?”刘启明有些惊讶。
“就是余盛,对吗?是他陷害王百万。”露蓠笃定地说。
“没错。”
“我猜测‘富康街生祭活人’事件是余盛为了陷害王百万,专门设计的,可害人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又是找东南亚巫师、又是埋活人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和王百万冲突的背后本身就涉及了这些东西,所以他顺手就用来栽赃陷害王百万了。”
刘启明听着露蓠的推测,满脸佩服,如果不是肚子传来要上厕所的信号,他真的要听露蓠再多分析几句。
他离开之后,千岁靠在沙发里,歪头笑望着露蓠道:“跟我在一起,你越发的聪明了,小……露蓠。”
“我本来就这么聪明。”露蓠得意地摇头晃脑“这世上,没人能骗的了我。”
千岁支着头看她:“也包括本座?”
“当然,你昨天跟刘律师说什么妖鬼怕讼师,就是纯碎的瞎扯,不过是掩盖咱们俩身上没什么阳气而已。”
“嗯,这不代表你聪明,只能说明你越来越了解我了。”千岁突然起身坐到露蓠身边,笑得像个吃糖的孩子一样:“露蓠,你一定要多了解我一些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