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将阴沉木珠子放进噰噰的嘴里,又让疏荼遣人去寻了一截山柳枝回来,他把山柳枝削成尖尖的小木楔子分别扎入她的少商、大陵、风府、劳宫四个穴位,然后将其放在了负一楼最阴的一间房里,靠角落而立。
“我只能做这么多,能不能挨到子时,看她的造化,但愿不需要我的山寨五行钉出马。”千岁交代完,便背着手往楼上走去,疏荼让人给他们仨收拾了三间房,他挑了背阴的一间,进去之后就将门窗锁死,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疏荼一人留在噰噰身边,默默地守着,眼睛看着那张贴着纸符的脸,失去了焦距,直到晋南站在门外请示:“大倌,那个女人,想见你。”
“……”疏荼没有回应,身子动都没动。
晋南等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大倌,那个女人……”
“不见。”清冷的声音传出,打断了他的话。
“可她说,她……她怀孕了。”最后三个字晋南说得极快,就好像说出来害臊一样。
疏荼听见了,眼睛眨了眨,缓慢地把头转向门,他盯着那扇门,如同盯着外面的晋南,如同盯着现在并不愿见到的阿什丽,他想从这扇门看出,有没有人在说谎?
“大倌……”晋南又唤了一声。
疏荼猛地站起身,他不知道噰噰现在能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无论如何,此刻都不应该有阿什丽的消息打扰到她。他快步开门走了出去,带着晋南一直走到了院子里,才停下问:“她在哪儿?”
“在安保室里。”
阿什丽被手铐拷在安保室里,白晋南他们大抵知道她是疏荼碰过的女人,所以不敢轻待,将她的一只手拷在床头栏杆上,腿边还放了个凳子,上面摆了一杯水。
疏荼一进去,就看见她侧坐在床边,头垂着抵在被拷的那只胳膊上。听到动静,她眼睛斜着往上看向他,冷不丁地笑道:“果然,你会来见我。”
“距离双凤寨那次,才多久,两周都不到。”疏荼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声音十分冷淡。
“是啊,可我就是知道,我怀孕了。”阿什丽还是那么斜瞅着他,眼睛里含着晦涩的情感。
“……”疏荼没有看她,只是低头一遍遍用眼光描绘着鞋面上褶皱的走向。
“我知道你不会要这个孩子。”阿什丽见他不吭声,便又继续说,“那就用来救你的未婚妻吧。”
疏荼看向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我从小就知道一个秘术,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一足月就取出,可炼制成婴灵,婴灵能帮人续命。”阿什丽说这话时,表情格外清冷。
疏荼直接站起身,神情很不耐烦:“阿什丽,我现在没有心思陪你瞎闹。”他拉开门就要出去。
“疏荼。”阿什丽叫住他,“噰噰不会愿意像个怪物一样活着的。”
他没有回头,用力关上门,嘱咐看守的人:“把她转到9号楼里去,不要伤了身体。”
露蓠坐在房间里,有些茫然,她实在不知道子时到来前还能做什么,阎少陵的房间在隔壁,千岁的在走廊尽头。很奇怪,自从疏荼给他们排出三间房后,他们彼此之间没有打招呼,便进了各自的房间,说不上为什么,有点儿怪怪的。
现在的事态发展是意料之外的,对于露蓠来说,这种悬在半空,够不到顶触不到底的不可控,让人郁结,她有预感,噰噰不会好了,还会有更遭的事情发生,但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之前似乎小看疏荼了,她一直以为即使他在前方挖一个坑,也是可以预见和预防的,可没想到陷阱是突如其来,不给人一点儿防备。
千岁有事情在瞒着她,千年前和疏家的牵扯也许就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他不讲,她也不会去追问,只是这一次就算能救得了噰噰,疏家估计也还是不会放过他们,她猜测那帮追求长生的老头子绝不会像疏荼这么客气了。这一次很明显,是疏荼私自行动,老头子们如果知道,又会怎么做?
之前从白缨身上摸出的手机,还在阎少陵这里,信号依然没有,里面也没保存什么信息,只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拍摄时间是一周前。
阎少陵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照片里有什么内涵,可是它保存的意义是什么呢?手机里通讯记录、微信、短信都会清空的人,偏偏留了一张莫明奇妙的照片,还留了一周之久,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他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后,便躺到了床上,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在外面活动的怎么样了,子时之前,如果没有变数,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露蓠去搞什么移魂?
五行钉就是千岁打入自己身体却失败的金针,他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拨弄着仅剩的几根,心里在忖度到底是哪一环节不对,这千年来,他真的是潜心修行,论修为,炼制五行钉应该不是难事。再者说,金针上刻的符箓,是葛天师当年亲传,断不会弄错,可为什么就是无法代替之前身体里的那两根呢?
他想和葛天师炼制的金针做下对比,可身体里仅剩的三根,自己是取不出的,而在菟龙族的圣湖,为了救露蓠生接了水龙一记冲撞,两根针当即飞出丢失在水里没了踪影,所以现在无从下手。
背后的紫斑在扩散,是正常的,五行钉是为了压住魂魄不散,也是为了压制住尸毒,少了两根,魂魄不稳,修为难聚,尸性难定,毒便开始蔓延了,就像正常的人死之后化僵一般,尸毒浮于表皮,然后凝固成盔甲一般的外壳。
千岁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但他并不是很担心,就目前情况来看,三根针依然压的住,千年的修行也不是绣花枕头,只要不会有变数出现,况且能影响到他的变数,应该出现的几率也很小吧。
当下,还是要想想眼前的事,疏荼的执念太深,如果事与愿违,他这个人才是不可控的。当然,就算他的未婚妻终是得救了,与疏家的纠葛也不会完,到现在仍未出面的疏家老太爷,或许也挖了一个坑,在等着他吧。这个京瑬的后人,对于僵尸知道多少呢,对于他的秘事,又知道多少呢?
疏荼回到屋子里,看了眼墙上的钟,才下午三点,距离子时到来,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距离,这期间的等待,让人不安,让人难耐。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头子那里没有反应?之前就让晋安把自己提前行动的意思传达了过去,今天这么突然的一出,手下人里一定会有通风报信的,可为什么老头子连个电话都没有过来,是想静静地看他做“小白鼠”实验吗?
老头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白先生那边儿也没有音讯,现在供他差遣的白家人,除了真正投奔自己的,剩余那些也没有表现出异常,太平静了,太平静反而更像是有危险。
不行,必须得探探老头子那边的情况。他拿起电话,就拨了白晋安的号码,意外的没有打通,听筒里传来的无人接听提示音,让他顿时心沉了沉,这个电话白晋安从来都没有漏接过,今天实在反常。
他立刻叫来白晋南,问:“我联系不上你哥,你现在有什么感应吗?”
白晋南闭眼略微感受了一下,身心都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后就十分肯定地说:“我哥应该没什么事。”
这是一对有强烈心灵感应的双胞胎,他们之间哪怕隔着整个地球,也依然能百分百感知到对方,所以此刻,他不觉得胞兄在太公那边出了什么情况。
可疏荼还是不安心,他再次拨打那个号码,还是打不通,他不禁在想,如果是老头子不同意他擅自行动,那么现在会如何干预呢。
“园区里全部留自己人,其余让他们都去外围看守,另外,去查查白先生在干什么,还有阎承山。”
“是。”白晋南快要走到门口时,又被疏荼叫住了,“把阿什丽转移到这栋房子里来,顶楼那间屋子暂时给她用。”
“是。”
疏荼再次下到了负一楼,不知为何,总觉得一股子阴冷气从地底下冒了上来,他握住门把手时,被异常的冰冷激得抖了一下,打开门的那一霎,一阵阴风迎面扑来,险些背过气去。
噰噰还是站在角落里,只是看上去透着诡异,周身似乎都绕着一圈黑沉沉的阴气,而在那阴气之中,有什么不一样了。是指甲,噰噰的指甲变长了,而且十分明显的泛着紫色。
他慢慢地靠过去,想去伸手探一探她是否还有鼻息,却被一个人制止了:“别碰。”
千岁突然出声,疏荼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他,眼睛里透着一丝控制不住的恼火,“怎么突然这么阴冷?”
“正常,山柳枝招阴,这间房又最接地气,自然是阴气森森。”千岁不以为然。
“阴气太重,让噰噰加速僵化了。”疏荼指着那长长的指甲,语气中带着埋怨。
“你若想阴沉木压住她的魂魄,就只能这么干。”
无疑,这老僵尸比自己更懂如何救噰噰,他现在没有质疑的全力。疏荼缓了缓情绪,又问:“你找我?”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是如何知道菟龙族有水龙的。”
他直截了当又出乎意料地问这么个事,着实让疏荼无措了下:“什,什么?”
“圣湖里那事,不是你引导的么,忘了?”千岁挑眉道。
“我在家族手记里看到过。”疏荼反应过来,脑子里迅速转了下,这个时候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你当时是故意开车去到菟龙族出没的地方?”
“是,我想借水龙验证下你的身份。没想到,祝敏言那个案子让我顺水推舟了。”疏荼这会儿倒是回答地坦荡。
“你就不怕,我斗不过水龙,会害死所有人?”
“叔公说如果你连那么条还未完全化形的水龙都对付不了,那你就不是我们要找的。”
“呵呵……他还说了什么?”
疏荼有点儿疑惑,但还是回忆了一下,他想起当初跟老头子提议用水龙试探千岁时,曾听到电话那端的白先生冒出了一句低言:“龙气威力巨大,若真是他,会不会震出……”
老头子也低声回了句:“不妨事,寻得回。”
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寻得回什么?他猛然意识到,千岁肯定知道“寻得回什么”,他来问菟龙族的事,也许想要的就是这个信息。
疏荼犹豫了,但也仅仅只犹豫了片刻,他选择将老头子的对话全部告诉千岁,以诚相待,总能为噰噰争取多一点生路。
这个“寻得回”,确实让千岁心里震了震。